就像她从来都觉得豆豆不好,嘴上却也一直念叨着死去的毛毛,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不好的一只豆豆,我要如此的喜欢它,却不明白毛毛之于她与豆豆之于我的意义是一样的。她不喜欢不代表我不在乎。
“怎么?!”母亲瞪着眼,瞬间站起身,抬高了嗓门,“送出去的你还想要回来不成?!”
她说:“我不去给你要哈,我没那个脸!送出去的还能要回来,还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儿咧!”
我也不想再拐弯抹角,跟她说:“我不用你去说,我自己去跟她说。”
我小时候不爱出门,村子里认识的人没几个,与他们谈判对我来说是个挑战——我想不清楚我为什么不爱出门,可能是我总觉得别人会骂我、看不起我,因为母亲总爱将我们的缺点当做聊天话题,这是她的社交手段之一。
小时候父亲总是跟她吵架就是因为这个,因为母亲总是在外面说他懒惰,我猜她也曾说过他愚蠢,因为父亲沉默寡言,不善社交,没有一张灵巧的嘴。但他在工作上的成就和拿到手的工资是母亲抹黑不了的,给他盖不上愚蠢的帽子,所以她说:“别人还说他心眼儿多咧”,所以他也就只剩下了懒惰。
母亲的情绪瞬间激动起来,我看着她的模样却觉得她有些怪异——她明明并不十分生气,为何要装出一副如此愤怒的样子?感觉下一刻就要爆炸了。
她用强烈的态度将自己屏蔽起来,没有任何谈判的余地,她装成一个情绪崩溃的疯子,对着我大吼大叫,高亢的嗓音填满了屋子里的每一处缝隙。
她并不崩溃,但她要让别人崩溃。
我出了门,不想再说一句话,觉得心累的很,我受够这些人造噪音了。
母亲焦急的跟在我身后,她腿也不疼了。
她拽着我的胳膊,恨不能将它卸下来的样子,“你干什么去?你要干什么去?!”
她苦着脸,挤着眼睛跟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丢人现眼行不行啊?!”她语调高亢,神态却像是在恳求我,恳求我能不能别这样。
她的神情还告诉了我一些更多的东西:千万别得罪别人,能不能保持点体面,别被人这么看不起。
我不理解她的强烈态度,我只是要回属于我的狗而已,为什么会被人看不起?
我受够了她的唠叨,冷声道:“我上哪儿找去?”
如果我知道豆豆在哪里,我是一定会去的,但我真的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就在这一刻,我头一回察觉到,自己对于父母冒出一股浓烈的恨意来。我从未恨过一个人,所以也是头一回知道恨原来是这种感觉,就像心口吹过的一阵凉飕飕的风。
豆豆是我对于家庭最后的,也是全部的信任,信任的高墙一旦坍塌,我看到的是后面血淋淋的战场。
狗不会轻易的咬主人,儿女总是天生的就去信赖父母,阻碍我清醒的最难以跨越的一道高墙——信任,被她亲手推塌了。
多年后我再次回想起来,我才明白,或许这一天,才是我成人之后真正离家的第一天。
母亲换了脸色,温声哄着我,说要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炒青椒,这让我感觉自己是个小孩子,一个丢了心爱的狗一盘炒青椒就能哄好的小孩子,我觉得她有些荒唐可笑。
她不会明白,通过豆豆身上所暴露出的问题远非如此,她永远也不会明白,因为她、他们,从不认为自己会有错。
回到潍城以后的后半年时间里,我从没往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即便是面对母亲的训斥,面对她的暴怒或者是挖苦、想方设法的逼迫我,我宁可蜷缩在被窝里忍着煎熬和焦虑,崩溃的在院子里大呼小叫像个疯子,也不允许自己向他们屈服,去听从她的命令去拨打这个电话。
我不明白,电话本应该是传达关心和爱意,他们又不爱我,我也并不关心他们,何苦去打这个电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一个电话通过去,半天不说一句话,因为实在没有什么话题可聊。
除了听母亲抱怨一下我的缺点,抱怨一下魏明的缺点,又或者在外人面前抱怨下父亲的缺点。听着她担忧一下我的工作,担忧一下魏明的学业,担忧一下父亲的工资,进而感觉人生已经过不下去之外,这个被逼着打过去的电话究竟有什么意义?它给我带来了什么?
它只能让人感觉到抑郁。
我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冷硬,甚至没有动摇一下,终于,母亲被逼无奈再次打电话问我——我难得听她像个正常人一样心态平和的说话,而不是装成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她说:“我们到底是怎么得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