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跃发微信问我:魏明一般几点滚回去睡觉?
他发了一个捶胸顿足的表情。我忍不住一笑,自从母亲回来后我们就没怎么见过面,因为父亲交代过,我得寸步不离的照看着母亲,防止她摔倒,尤其注意脑袋。
我忖度着语言回复他消息,母亲还在一旁念叨着剪头发的事儿,过了一会儿又哭起来,“你说我现在动不了,可了不得了啊,都不听我的,魏明也是,一个个的管不住了啊……”
父亲交代我照顾好母亲,其中一条就是别让她哭,说是对脑子里的某个地方不好,所以父亲现在几乎对她百依百顺,希望她能顺气顺心。但我实在在乎不起来她的眼泪,以及她说的话。她的眼泪流了太久太过轻易,对我已经没有任何说服价值了。
父亲到家后,问我:“你妈今天哭了没?”
我说:“刚哭完。”
看着我冷淡的态度,父亲忍不住骂了一句:“操他娘的……”
馒头一直放在厨房的锅里热着,我起身将馒头端出,草草吃完了饭。
父亲到家我感觉终于解脱了,终于可以滚回自己的房间,终于可以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要出门看看母亲是否有什么需要,离着她越远我感觉氧气就越足。
我收拾好碗筷后走回我的房间,在接近卧室门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心底里冒出来:快点离开这里,否则你将跌入深渊。
我不由得在门前止住脚步,心中惊骇了片刻,又叹口气走进了卧室: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可能走得了?我根本没法离开这里。
我知道,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近深渊里。
晚十一点,在母亲的不断念叨,和父亲的不断怒吼,直至最终父亲穿上衣服过来准备打人之后,魏明终于关上了电脑,踢嗒踢嗒跑回了自己的房间。我怀疑地板砖会被他踩裂。
十一点二十,我翻窗出去,见父母的卧室还没有关灯,我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卧室里传来一阵母亲的哭泣声,母亲一边哭着,父亲一边说:“……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回到家后,母亲还是天天哭,我一直觉得,正是因为父亲一直哄着她,怕她哭,所以她才能哭到现在的。听到父亲的话,我心想,他可终于找到了正确的路。
母亲哭着说:“我也不想这样啊……”接着,她抽噎着开始诉起苦来,声音唯唯诺诺,说着自己这个病有多么辛苦,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得。很快父亲又转而去安慰她,像是在认错一样。
我叹口气,我高看了父亲对于人性的了解。
说实话,我实在敬佩父亲的忍耐力,我早就对母亲的唠叨和眼泪厌烦至极了,魏明更是从未管过,时至如今,我是绝不会有这个继续安慰她别哭了的耐心的。
我知道,父亲终有一天要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温柔和耐心而付出代价,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眼泪已经成为了母亲的武器。
我小心翼翼走上房顶,程跃正在我卧室的房顶上面看着我,见我上来,他正准备往东走,我赶紧伸手制止了他,又指了指下面,他可能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只是听话的站在原地。
我在屋顶上饶了一圈,路过父亲和母亲的卧室上面,我将脚步放得更轻了些,他看着我夸张的样子噗嗤一笑,这才明白了。
我一步迈出我们家的房顶,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我们坐在他家的瓦片上吹了吹风,我忍不住说:“我终于能喘口气了。”
程跃疑惑不解的看着我,我笑笑,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我只感觉我们家让人喘不过气,却不知道它为什么让人喘不过气。
现在想来,我从小在家里那种环境中长大,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家里面的味道,我难以分析它究竟有何对错,毕竟在我生命的最初,就是这些让人喘不过气的东西将我滋养长大的。
程跃说:“明明离着这么近,却天天见不着面,难受死我了。”
他从侧面抱着我,靠在我头上。
一会后,程跃领着我下去,我还是习惯翻墙下去,但他想让我试试他新换的铁皮楼梯。我想起他之前因为我的一句话,说过要换个铁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换了,觉得不能辜负他的心意,于是转身走上楼梯去。
一步迈上去,铁皮楼梯发出的声音实在太大,尤其是在寂静的夜里,我屏住呼吸谨慎的看了看隔壁的院子,才放轻了步子一步步迈下去。
落地以后,我转头向他竖起大拇指,说:“质量很不错。”
他笑得很开心,忽然盯着我看了一会,说:“……这是怎么了?感觉你有些不一样了。”
这下换做我疑惑了,只听程跃说:“天天照顾你妈,好像憔悴了许多,眼神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