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我小时候沉迷电视剧的时候也是如此,声音永远开到最大才可以,家里的噪音稍微大点,我必定要把音量调的更大,直到盖过他们的声音才行,否则就会觉得心烦意乱。因为这件事,小时候还挨了母亲一顿毒打,因为她觉得我没礼貌。
她却从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这样,即便后来有了第二个孩子,即便将魏明养成了另一个我,她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宁可迷信神佛,觉得是自己命不好,觉得孩子们天生就有问题,觉得是这片土地有问题。
三个小时后程跃才终于醒过来,他的脸很红,额头烫的像发烧了一样,我问他感觉怎么样,程跃疲惫的说:“你们家的人可太能喝了,个个都是酒仙儿,幸好这酒是好酒,睡醒之后也不是很难受,之前有几次,感觉自己差点死了卧槽。”
我苦笑道:“现在喝得还差点,一个个都查出高血压了,知道了收敛,他们年轻的时候才厉害,不喝到让人抬出来是不会罢休的。”
程跃不解,“不明白这酒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他起身走了两步试试,说:“我先回去了,你晚上记得溜过来。”
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但每次回家母亲总是自欺欺人的让我们分开睡,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他与我父母纷纷作别,我担心他醉酒后爬房顶不安全,于是说:“我送你回去吧?”
程跃摆摆手说不用,我只得跟着他走回去,见他落了地才放心回来。
我习惯穿休闲装,短袖、长裤和平底鞋,我坐在床沿上,母亲对着我瞅了又瞅——她似乎很喜欢一直盯着我看,终于,她开口了,说:“你能不能打扮打扮自己?一点女孩样都没有咧。”
她说她新买了一条裙子,质量很好,可是生病以后没法穿了,要送给我。
她扶着椅子站起身,拖着不便的那条腿,一步一挪的进了自己的卧室,态度相当积极。她在衣柜里翻找又翻找,终于找出来一条碎花裙子递给我。
我看着上面细密的紫色碎花,只感觉扑面而来一股大妈的气息。母亲却极为热切的说这条裙子很好看,而且价格不便宜,她现在也穿不了,没人穿就浪费了。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都在发着光。
于是我走进浴室换上,穿出来给她看看,母亲对着我好一顿夸,说我长得高,能撑起来,她自己就穿不起来,是比她穿着好看的。说如今自己病了就只能便宜我了,又说这条裙子质量很好怎么怎么样。
我撑着裙摆上下看着自己,手感质量确实是好,但是我却不确定它到底是好看还是难看,毕竟我第一眼看它就觉得它像是五六十岁的大妈们穿的。
但是因为母亲对着我一直夸,我开始怀疑是不是现在碎花又流行回来了,毕竟时尚是个圈,喇叭裤都流行回来了。
父亲将碗碟端进厨房,母亲急迫地伸手扯着父亲的胳膊说:“哎,你看,多好看呐,多好看呢,她穿实在太合适了。”
父亲含蓄的笑笑,态度模棱两可,我看着他的脸色,似乎是其实他觉得并不好看,但因为母亲这么一直说所以他正犹豫着,又因为觉得自己是个大男人,所以无权对此发表什么言论一样。
我再一次庆幸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一直没有退化掉,父亲内心的复杂想法我尽数看在眼里。
“美”这个词汇的含义,随着母亲的热切的态度和语言,逐渐在我们三个人之间模糊化了。我希望有人能告诉我条裙子到底是美还是丑,也希望验证一下自己对于母亲心理上的判断,于是我穿着裙子走上房顶,敲响了程跃的门。
他开门看见我的时候一愣,几乎是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我上下看看自己,问:“怎么样?好看不?”
程跃犹豫着不肯说话,大概是不敢说出“难看”那个词,但我已经从他的脸色上得出了答案,心里面不禁一沉——原来她是真的恨我。
程跃说:“你妈的衣服?”
我点点头,“我妈说送我了。”
程跃让开路,举止上对我避开了很多,我侧身进去。
我已经坐在沙发上,他还是躲避着眼神不肯抬头认真看我。
我终于彻底明白了母亲的想法:她就是想让我变得丑一点,丑到能够让人嘲笑的程度才可以,如果可以,我想她希望我能像她一样半残。
我再一次极为鲜明的感觉到,我总是在不由自主的去遗忘和忽视母亲所带给我的伤害,就像我在家的时候,我能清晰地看见她给我的刀子,也记得她是如何将我一步步折磨至疯狂,可我不过才阔别两个月再次回家,就开始不由自主的去信任她,甚至对她产生了亲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