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老方丈说:“师父,我已亲眼见过神仙。”
“哦?”老方丈秃瓢铮亮,一脸惊奇地凑过去:“细细说说?”
他垂眸微笑:“神仙,真美。”
直到宗恕将整篇《心经》二百六十字一字不漏地刻于那枚她遗失的玉石耳坠,已将那枚耳坠雕得通体镂光,透而不断,他终于等到了怛梨再度出现。
那夜,那几名野和尚又从山里捉了只兔子山鸡回来,又不知用寺中哪件器物从哪换来了半坛酒。几个人围坐在寺院后院中,一面生着火打牙祭,一面喝着酒,又再一次不厌其烦地逐个吹嘘起了自己从前在军中时的“赫赫战功”。
敢怒不敢言的僧人们都已在僧房里睡下,嫌他们在外面吵闹,闻见荤腥之气便想作呕,纷纷卷了稻草和碎布头堵住了鼻子耳朵。
那几个野和尚在院中喝得烂醉,只顾自己舒坦,哪管其他,也忘了院子中的火堆仍燃着便各自倒头呼呼大睡。一阵夜风吹来,火星子飘到了屋后的草堆上,越演越烈,逐渐在寺中蔓延开来。
几个剃了光头的土匪兵痞闻见焦味醒来,一见着了火,也不管旁人死活,个个撒丫子跑得飞快。
宗恕是其余人中最先发觉不对率先醒来的,醒来时,外面已烧成一片火海,他先将老方丈背到寺院外,又转头奔入僧房中逐一摇醒沉睡中的师兄师弟们。
寺院是战火纷飞中一群无家可归的人最后的家园,僧人们固执地不愿离开,哪怕拼却性命也一定要救火,可寺中的井水哪是够救火用的?宗恕在人群间振臂高呼,却没人听他的,他红着眼睛几乎是用蛮力将僧人们一个个地强行扔出寺院,就像是一头孤单无助的、在羊群中横冲直撞的狼。
好不容易将师兄师弟们全部驱赶出了寺院,眼前忽然有一抹白色从不远处跃过,一蹦一跳地向着经楼方向去了。
宗恕定睛望去,竟是那日于后院厨房的笼子中凭空消失不见了的白兔,他原以为那兔子应该是被哪位师兄偷偷放生回了山林,没想到此刻竟然仍在寺院中。
寺院内火光冲天,宗恕犹豫了片刻,咬牙背起老方丈向山下走去,走了不出十步,又将老方丈放下,嘱咐师兄弟们好生将师父送到山下、去湖对岸请乡亲们前来救火,然后又转身独自冲进了院内的火光之中。
第38章
几名年轻僧人轮流背着老方丈下山,行至半路,天际忽然雷声大作,竟下起了雨。明明正下雨,天上却又有月亮高悬,怪异的很。
僧人们回首向山上望去,突如其来的雨水已浇灭了山火,寺院方向的夜空中,雨雾中飘荡着徐徐白烟。不远处的山林里,雨中有一伶仃身影,裙裾旁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尸体,正是那几名野和尚。
僧人们大骇,见那月下的女子步履轻盈地向他们走来,她的裙角已完全被血泊浸湿,双手与面纱却洁白不染鲜血。
刚回到弱水湖的那一日,与宗恕在林中辞别后,怛梨便察觉到有人一直在暗中尾随着自己,在附近县镇中绕了一大圈才终于甩掉了那人,从湖对岸归来山中找寻那日遗失的那枚耳坠,碰巧迎面撞上了那几个吃醉了酒、从寺中跑出来的野和尚。那几人见她一孤身少女,柔弱好欺,便欲轻薄,之后被怛梨一一解决,送他们归西。
怛梨见月下一排发亮的秃瓢皆在原处站着不动,以为这群和尚是被自己吓傻了,便也停下脚步,避让开了一条通路。
“你们走吧,我不会伤害你们。”
谁料,那群僧人却快步走到她面前,将老方丈在一旁安放好,然后齐齐跪下。
“女施主为我们铲除了盘踞寺中多年的这几名恶霸,便是我们的恩人。若是被人发现了这些尸体,恐对女施主不利,我们师兄弟几人即可将这些尸体埋在林中,若是他日有山下人问起,我们就说他们几人已在今夜大火中不幸罹难了。”
怛梨想了想,取出一包银子扔在地上:“这样也好,这钱就当作报酬,你们拿去今后在山下度日用吧。”
战乱年月,能随随便便掏出这么些银钱,怕是比知县老爷还要阔绰不知多少倍。
僧人们看傻了眼,却都不肯收下。
“我们哪也不去,就在这山里,寺庙被烧了,我们就将寺庙重新修好。”
怛梨静默了片刻:“随便你们,那这钱你们就拿去修佛寺吧,就当是我添的香油钱。不过今夜山中是不能住了,山风恐会复燃火星,我知道这山里有一处柴院,你们今夜便去那里落脚吧,可需我带路?”
老方丈拈着花白胡须,风度翩翩地向她行了个礼:“多谢女施主,无需带路,那里正是老朽的屋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