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时淮淋浴在充足阳光中,像是终于缓过来,慢吞吞抬头看对面的季绍显,声音嘶哑的不像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坦诚,“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只是觉得没脸见人,这些年,我就像一个不知疲惫的齿轮,一直转啊转,那些齿轮的伤疤终于被人刨出来,重见天日,无处遁形。”
“你也承认新闻上的指摘?”季绍显脸色难看。
季时淮苦笑:“难道不是真的吗?你我都知道。”
“有酒吗?”季绍显突然问。
季时淮一愣,季绍显索性也不问了,起身去厨房,拉开冰箱,发现里面还真有一沓啤酒,拎了两瓶出来,直接打开两瓶,推给季时淮一瓶。
这个画面其实挺陌生,从小到大,两兄弟几乎没有在一起喝过酒,更别说谈心。
季绍显脱掉西装,卷起衬衣袖子,先给自己灌了一口,嗓子眼冷不丁被刺激性液体冲刷,下意识爆了一句脏话。
季时淮震惊地看着季绍显。
季绍显一扫龟毛洁癖劲,用手背豪迈地抹掉嘴角的酒汁,他摇晃着易拉罐酒瓶说:“季时淮,有些话说出来挺矫情的,也很没面,今天倒是个不错的机会,这些话我这辈子只说一次。”
季时淮脑子里像裹了一层浆糊,准确说,从凌晨下班回家看到那些铺天盖地的消息,皮肉骨头被人撕扯开,支撑他前行的动力一下子疲惫,不管努力多久,轻轻松松就能把他打回原形。
他真的很累,想要歇一歇,喘口气,来了这里,只有在这,他才能看到自己的初心。
屋里越发得静,楼上有小孩跑来跑去,不觉得吵闹,反而给这个沉重的时刻融入了平和。
季绍显看一眼楼上,向来严肃的脸庞盈了一丝笑,“可能你一直都不知道,从你读书开始,你就成了我的一场噩梦,我羡慕你,嫉妒你,同时还很想超越你,你一定觉得不可信吧。”
季时淮愣愣看着他,眸中很快氤氲了一层水光。
季绍显说:“你从小就聪明,几百条数学公式,看几眼就记住了,你知道多可怕吗,这些东西我需要花一个月才能勉勉强强记住,而你,比我小六岁,脱口而出,以前我是这个家得到赞扬和关注最多的人,有了你后,我成了一个透明。”
“我。”季时淮格外难受。
“你先听我说完。”季绍显表情还算平和,捏着易拉罐的手指却一点点收紧,他想轻松一点,可那些记忆出乎意料的沉重,“不管我多么努力,拿到多么厉害的比赛,你的奖杯永远比我多,妈逢人就夸赞你,所有人都说季时淮长大了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会光宗耀祖,这些话从没避开过我,可能他们觉得我比你大,是个哥哥,不会介意,他们错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变得自卑敏感。”
泪堆积,再也承受不住重量,季时淮捂着唇哭道:“明明不是这样,妈一直说你才是这个家的骄傲,不是这样的,不是。”
季时淮的眼泪那样坦诚,但季绍显却不能,他逼退泪意,“那是因为妈发现了我的状态,我有点抑郁倾向。”
这件埋在心里多年的秘密终于重见天日,撕扯血肉,痛到灵魂深处。
季绍显抹了下眼角,“正因为我的缘故,妈才会小心翼翼照顾我,每次都维护我,所以才给了你错觉。”
季时淮愣愣看着季绍显,完全没想到他竟然有抑郁症。
“哥,对不起。”
季时淮痛哭出声,那些回忆像波涛汹涌的浪潮几乎要把他淹没。
因为母亲的差别对待,导致季时淮青春期特别敏感,他做再多也讨不到母亲的关注,母亲永远只会维护哥哥,就好像哥哥才是她的儿子,而他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季时淮从小和季绍显性格相反,他孤高、叛逆、不服管教,得不到家人的关注,他便彻底放飞自己,打架斗殴,学习虽然依旧名列前茅,私下却和很多公子哥改装摩托,小小年纪疾驰在危险山道,不止一次被警察扣到警局。
每次他从警局出来,张怡雯会歇斯底里:“为什么你就不能学学你哥哥!你要有你哥哥一半懂事,我能多活几年。”
季时淮总会当场反击:“我就是这样,学不来哥哥好儿子那一套,你大可不管我,让我自生自灭!”
太多这种争吵充斥在那段陈旧记忆里,每次回家被训后,季时淮便会变本加厉,像个恶劣至极的刺头子。
每次回忆过去,季时淮会悔恨不已,直到听季绍显说出张怡雯的用意,他的心像被人拧死,呼吸不畅,恨不得扇自己几耳光。
季时淮哭得太痛苦,这种悲伤会传染,向来克制的季绍显无声落泪,声音哑到不行,“我知道自从妈出事后,你一直无法原谅自己,把过去的自己冰封,照着我的样子去活,不逃课不打架,规规矩矩上学,活得像一把尺子,也不要家里的钱,觉得没脸用家里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