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季先生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转而拿起一边的戒尺在手心里敲了敲,又笑着回身看了一眼茶室里的其他先生们,道,“那么依你看,我应该怎么卖你这个面子呢?”
江小凝正要开口,苏玧也走了进来:“季先生,我也有一个请求。我也想请季先生给我父亲一个面子,帮我换个学所。”
“换学所是吧,我记住了。——小玉,你来找我干嘛。”
“我……”“季先生,你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不离开!”苏玧和江小凝雄赳赳气昂昂地叉着腰,“对,你要先应允我们的要求!”
季先生点点头,喝了一口茶便站起来,柔声道:“小玉,你先站远一点。”而后操起戒尺就胡乱往二人手上身上招呼:“答应你们的要求!答应你们的要求是吧!给你父亲一个面子是吧!还要给你母亲一个面子是吧!面子是要自己挣的!这么没出息的话也说得出来,出门千里还要靠家中父母?……站没站相,无法无天!还给面子!……别跑!学所也是你们想换就换的!不是不答应就不离开吗?臭小子!……”
苏江二人哇哇乱叫着被季先生打得逃出了茶室,临走时还朝我使了个眼色。茶室里诸位先生们哈哈大笑着,开始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各自遇到的顽劣学生。季先生回过头来,才略略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形容,道:“对了,小玉有什么事?”
我:“……我现在没事了。”
……回到教室时,那两人还在相互检查对方身上的伤,一个说自己挨了八下,一个说自己挨了十二下。抬头见了我才灰溜溜地安静下来。期间又听苏玧小声撺掇江小凝和我道歉,但这位江大公子什么都没说。
各种猜测的流言和偏见的目光已经将我周围的世界搅动得不得安生,让我无地自容,又身不由己,同时还不得不在人前装出一副满不在乎,忙碌而自得的样子以慰心事。
——这就是我从前一直向往的,籍籍无名的自由。原来真正自由的空气粗粝又野蛮,并非想象中那般柔软单纯,平和快活。夜里的鸟叫总是吵得我睡不好,书案上的木刺会刺伤我的手,下雨时雨水会顺着窗子漏进屋子里来,不够平坦的小路会让我摔跤,爬不完的山路阶梯总是让我歇了又歇,上课时还得抱着笨重的课本或琴来来回回,更别提食堂的饭菜难吃得令人难以下咽……而身边的同学们,他们不再仰视我,也不需要忌惮尊重我,便开始在无休止的相互竞逐中将我视为威胁和异己,一旦找到我的弱点就借机欺压驱逐。而那些刻薄的言语就是他们最趁手的武器……
我请了病假,一连躲了三天。
而与此同时,不知怎么,琴廊里发生的事还是闹开了。经过学监大人的盘查追问,第三天下午,一封牵连了我的姓名的,出自聂英子的悔过书就出现在了藏书楼外的公示墙上。而我刚收到朋友的报信聂英子就再次找上了门。帮我报信的朋友们一个个脸色发白,不知所措,虽然抱歉,但还是趁机低着头逃了出去。
“你这个小人,自己做错了事竟还敢告我的状!”他和林秀以及剩下的那些伙伴站在屋子里,把我团团围住。
我可以不用怕他,只要深呼吸,专心地将自己从情景中暂时抽离出来,站在高处,远处,哪怕躲起来,只要不伤及根本,引发心疾,身体上相当程度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容忍。
艰难地学会和自己这颗残缺的心脏和平共处的这些年,我早习惯了用情绪的变化来衡量所有得失和利害关系。比起身体上的遭遇,心情的起伏:大喜大怒,大惊大惧更为致命。所以比起委曲求全,避免冲突,逃过那可能的几个巴掌,对我来说不为对方的威慑而感到恐惧,不为他的欺凌而感到羞辱,不为任何变故而感到失控更是至关重要。
这时一个淡定如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让一让,让一让。”看清那个熟悉的声音果真来自那张熟悉的脸,这根正待绷紧的弦蓦地一松,被强撑出来的硬气也顿时泄了一地,让人立刻就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那人众目睽睽之下拨开人群走了进来,站在了我旁边。聂英子费解地看着他:“你是谁?”
“我姓葛,名喓喓,是一年甲所弟子。”转头帮我擦了擦脸上正不住落下的眼泪,“玉错的事就是我的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
“哼,你知道我是谁吗?”
葛喓喓:“我非要知道吗?”
聂英子愣了一下:“那好,你挺有胆子的嘛,那之后洒扫书斋庭院的事就交给你了。葛喓喓是吧,我每天都会来检查一次,如果打扫得不过关,可就等着瞧了。”——除了那篇悔过书,他还被罚洒扫书斋庭院十日。原来他是为了这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