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无繁:“师妹呢?”
我:“我并无加入芳华社的打算。不过既然大家对我的到来颇有微词,而我即使现在离去,也难以挽回大家心中的不快,弥补今日的遗憾,那不如就接受两位师兄的提议,和大家论个高低。权做同诸位师兄陪闲解闷。”
大约是看这听风宴局势不太对,还有人脱了衣裳醉卧在旁,喓喓大摇大摆走了出来。找了个能轻易被大家看到的位置,远远地坐下了。
辩论开始于一场斗诗。因为大家质疑女弟子不够资格加入芳华社的根本原因,在于认定了女弟子的诗才先天不足。于是先前以桃花酒为题作诗的游戏以另一种方式进行了下去。大家把各自做的诗放在一起,相□□评比较。
先筛除了近半有明显不足的诗作,我胡乱作的诗很幸运地被保留了下来。“百年延盛世,四海无饥馁;昭越得天佑,年丰民和顺;小民合天时,耕作自春始;若非仓廪实,哪敢笑桃花?”刚读完自己的诗,一人便冷笑道:“呵呵,这一开口就是老掉牙的歌功颂德,谁不会啊!所谓才女,也不过如此嘛!或许在女子中还算过得去,可要是和我们男子正儿八经地比较起来,孰强孰弱,简直是一目了然,毫无悬念啊。”
我:“我有一语辩解。”
纪无繁:“请说。”
我:“这首诗确实不怎么样。因作诗前发现师兄们并不欢迎我的到来,心中沉闷,更不敢争锋出彩,才为求敷衍了事,蒙混过关,才根据先前师兄们的表现而做出来了这首泛泛之作。”
对面有人:“话倒是说得漂亮,总要拿点真本事出来吧。”
我于是起身来,尽力不去注意众人嘲讽的神情,只将视线和心思从这乱糟糟的局面中解脱出来,投到山谷对面的远山之间。略一思忖,道:“书生意气盛,春来宴桃花;将身临幽谷,佩玉锵和风;金缕织素锦,丝弦鸣雅歌;美酒载诗情,不屑言功德;不知耕作忙,空叹织人苦;承恩泽露深,哪解风和雨。”
在一位师兄的带头下,四下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又听有人道:“你鼓掌干嘛,挖苦我们呢!”“什么?不是夸我们的吗?”“……不是!”回应的人咬牙切齿。纪无繁笑道:“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这下一展了身手,你们再无二话了吧!”
众人都笑了,有的勉强,有的懵懂。有人神色不满地沉吟片刻,道:“玉错师妹或许天资聪颖,但他只是个例罢了。——你只是个个例罢了。”
我:“敢问师兄们都是几岁读书的,又是为了什么而读书?”
众人纷纷回答,四岁,五岁,六岁,最迟不过七岁,至于读书的原因,大多是要为国为民,谋求仕途经济上的建树。
我:“我念书的时间是在七岁,而我几个女友,念书最迟的在九岁上下。接下来的话也算是老生常谈了,虽然在《论女学》中引用过,但这话据说是琼音阁每年到书院来招生时都会说的话。诸位想必也听到过。——你们男子读书,为国为民,被家人社会寄予厚望,投以重注,而女子读书,却是为知书达理,相夫教子,扶持家庭,料理内务;男子读书,只须在诗文政治上做文章,而女子,却是在扶持男子的前途上做文章。男子要做一个大诗人,多么理所当然啊,诗人只是仕途的一个过渡,甚至会成为一个增光添彩的双重身份;而女子却没有理由也不能做诗人。遑论作诗写文,我的朋友们,想要跳舞都会被家中严令反对,想要尝试写话本都不敢被家里知道,怕说是不务正业。而唯一的正业,最正经的安身之本,就是找一个良人托付终身。这里所谓的托付终身,何尝不是以自身的劳苦来奉养你们这样的大诗人?男子所谓的‘先成家后立业’,是因成家有助于立业;而女子的业,本身就是扶持家庭,扶持夫君。
“在座的都是世家公子,自小就有书可读,说不定还有好几位先生追着教学。比起那些以家为业的女子,还有那些读不起书,自小就要分担家务的平民子弟,自然更容易成才,更容易出人头地。至于成才的女子也好,平民子弟也好,说是个例,其实不差。但你们应该明白这并非是因为我们不如你们,而是因为你们本就得天独厚。所以,又谈何天资差异,谈何男女有别,不过都是命运不公罢了。”
沉默。好一阵子,又有人轻声试探地道:“可是,我们芳华社有饮酒做舞的传统,既然女子不适应这些传统,自然就该好好待着,不要来捣乱嘛。难道就因为有女弟子加入,之前的习惯就要作废吗?”
我点了点头:“这位师兄说的是,今日之行,也确实出乎我的意料。其实在我看来,想作诗,不管何时何地都可以,不一定非芳华社不可。至于女子作诗,完全可以另立社团,讲一些不必喝酒,更适合女子的规矩。今日是我唐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