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看到白鹭飞的仆人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朋友们一个个郑重其事,惊慌忧虑,对事情本身讳莫如深;而据云璧所言,这次病情发作的消息已经被晁医士拟书送回了简中,我才终于在理智上意识到这次的遭遇有多么严重。
此番撇去身份姓字出宫来,本是为了抛下本不该自己承担的那些恶名谩骂,以一个不会给舅舅带来任何麻烦的的方式体面“离开”。舅舅本来会看见,我离开了王宫反而能实现自己的心愿,弥补自己的遗憾,在这里与世无争地度过最后一段时光反而能过得很好。可现在,恐怕一切都完了。
谁知道一旦失去了身份,就连自己应得的尊重也一并失去了。叫书院里人人都开始挑剔我,轻视我,对我评头论足,挑三拣四……甚至这韩湫,竟敢如此冒犯,口口声声地轻蔑我只是一个小女子。我现在才明白,当初被舅舅庇护着,拥有一个身份,终究是叫我免了许多烦恼,免了受制于人,随波逐流。
现在的我,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虫子,一只渺小卑弱的,心怀恐惧的虫子……
不想见人,只谢绝了访客,称病托人上山请了病假。转头心有余力,鼓起勇气和喓喓打听韩湫被问罪的情况时,才知道他还没报官。“……我本来一开始就要去报官的,可他们都说要顾及你的名声?就连英子都这么说。”
我:“这和我的名声有何关系?韩湫不是已经犯罪了吗?这罪名叫□□妇女吧?他已经犯了昭越律法,又怎可姑息?”
喓喓:“我也是这么想,但没听你亲自开口,我就有些拿不准。”
我叹了口气:“这有什么拿不准的,虽说我也不希望被人知道自己竟被韩湫那样的无耻之徒诱骗,但错了就是错了。既然犯了错,就应该承担。就像那天下山时我不小心踩了牛粪,要是怕丢脸就瞒着不肯说,自己难受不说,其他人还要忍受臭味,说不定还会相互猜忌埋怨。索性和大家明说道歉,处理妥当了事情才能干干净净地揭过去。这样就算当时觉得丢脸,也总好过留下后患,烦扰他人。”
喓喓听了这话,皱着眉头理了半天,才点点头:“那好,我这就去。我把那位剑客也叫上做个人证,一定把那个韩湫给绳之以法。”
隔天一早,喓喓带来消息,说韩湫一行人已经被解押进京受审。按照昭越律法,他至少会落得一个脊杖六十,刺配岭南的下场。
听到这个足够明了的结局,我的心情终于释怀了不少——虽然还是想不通,为什么行恶害人的是韩湫,无辜受害的是我,感到屈辱不堪,惭愧不已的却还是我。但不管怎么样,摆脱了韩湫,我也决定把心头这没来由自怜自伤的屈辱和惭愧给彻底抛在脑后。
吃过早饭,便来到园中行走,喂鱼逗鸟。却见屋顶上一只澄黄澄黄,浑身发光的小橘猫,瓦片上悠哉悠哉地来回踱步,过了半晌,却遍寻了屋檐边缘无处落脚下地,最后竟左顾右盼着喵呜喵呜地哀哀鸣叫起来。
当即便叫人寻了梯子来上房搭救。不料阿淙正搭了梯子小心翼翼地上房,屋脊另一边就从容不迫地走出个人来。“雎公子!”底下观看的侍女纷纷两眼放光地道。
雎公子——那个名叫雎献的戚国人。虽说当日就是他救了我,还被云璧安排住在了近处,但这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戚国人看了一眼情势,轻步走到猫咪旁边,只将手一捞,便将猫儿挂在了手臂上,而后众目睽睽下纵身一跃,便身形轻捷地从屋顶上径直跳了下来。侍女们惊呼赞叹不断,简直发出了我的心声。他回头看了一眼梯子上的阿淙,又走到我跟前:“小姐的猫?”
我情不自禁地就着他的手摸了摸猫猫的头,摇头道:“不是我的猫,雎公子赶紧放它去了吧,大概给吓坏了。”
雎献依言蹲下把猫放了。猫儿乍一下地还四脚发软,回头看了我们一眼,终于飞快地钻进了树丛之中。我:“还未就公子前日出手相助道谢呢。”
雎献:“某江湖中人,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再看看这人的穿戴,腰间的佩玉镂纹品相不俗,身上的料子虽看不出来,袖子上的纹绣却和之前那帮使臣大同小异。看来就算在我昭越盘桓,穿得也是戚国的衣裳。这人果真是戚国人,而且非富即贵。“听说戚国到昭越,现如今都是经拂灵洲走水路?”
雎献探究地看了我一眼:“是水路。我就是跟着从拂灵洲出发的商船来昭越的。”
——
拂灵洲,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还是因为段先生。那是段先生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