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凝叉着腰,又转过身来,极不情愿,又极其疲倦似的捂着一边的腮帮子埋着头,只走到那声音跟前来抬起头来:“你说什么?”
另一人把开口的同伴往身后护了护:“江小凝,你要睡觉大可以回斋舍睡。这杏林本就是我们谈经论义的地方。”
江小凝冷笑道:“谈经论义?你们也这叫谈经论义,背后议论人长短罢了!还一副义正言辞的样子,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个弟子鼓起勇气道:“我们只是在谈话本里的人物,怎么能叫背后论人长短呢?”
江小凝:“那皓公主不是还好好地活着吗?你们了解他多少啊就敢如此肆意揣测?”
“那皓公主名扬天下,每天议论他的人不知有多少呢!难道人人都很了解他?江公子如此介意,这么多人可管得过来吗?”
“你!”江小凝红了眼却说不出话来,只一把揪住了对方的衣襟,但下一刻就被那群人围上去给两人强行分开。对方人多,安抚得下来,因此和江小凝出言相争的几人都被朋友劝说着连拉带拽地走了。一群人一下子都散了,只能零零碎碎捕捉到几句抱怨江小凝的声音。
看戏到这时,也算有惊无险。雎献:“这位似乎是你的朋友?”江小凝便闻声望过来。眼神非比寻常,吓得我都不敢上前装模作样一番便急急催促雎献走了。
——江小凝这是怎么了?他又了解皓公主多少啊?
撇开纠缠不清的心事细一想,他近来和以往确实大不一样。比起以往喜怒形诸于色,现在的他要安静得多。这几天只是每天看着我,不吵了也不闹了,原来的种种心思,想要的不想要的,做样子的,受委屈的,竟都沉默下来了。甚至见了雎献都会自觉退下,简直乖得不像话。
我先前还总以为这是他成熟的表现,为了维持我们的友谊,只好格外注重分寸,抵多因为心疾的缘故而对我心怀怜悯。何况苏玧坚称他的安静古怪只是因为牙疼。
此前虽不止一次设想过阿离哥哥认出我来时的情景,可眼下却不知何故十分惶恐,生怕自己的猜测成了真。早晚在教室里和人打照面时也变了味,要想躲着不和他交道,自己回避的方式却过于笨拙乃至于破绽百出。别说江小凝,就是旁人都看出不对劲来。“你们俩又怎么了?”“难道是因为雎先生?”我糊涂了:“雎先生怎么了?”聂英子:“是不是雎先生介意,让你和江小凝避嫌啊?”“……当然不是了!”我惊叫出声,“你怎么会这么想啊!”聂英子扁扁嘴:“我胡说的嘛,那你们到底怎么了?”
……江小凝也坐不住了,索性约我晚饭过后在教室里谈谈。之所以不去藏书楼,是因为雎献总在那里。
于是吃过晚饭,惴惴不安地来到教室。偏教室里总有几个人待着,看书赶作业,或是聊天玩耍的。只江小凝和我两人一声不吭地坐在位子上,我面前还胡乱放了本书做样子,江小凝甚至书都没有放,只是向后靠着,微微仰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捱了好半晌,他轻轻碰了我一下:“去杏林。”
于是又暮色中赶至杏林。
如今天气越发适宜,便是这时候书院各个角落都有人出没。杏林里亦是如此。我跟着他,低头费劲地看着脚下回应柔弱的天光而微微发白的不规则的石板路。沉默中越走越深,才意识到这繁星之下,周围黑影幢幢的密林深处,还隐藏着不同于白日的另一番生机。那是依偎着草木的虫鸣鸟叫,也是被晚风轻轻揭开了一角的窃窃私语,更是被暮色掩盖下的脉脉温情。
江小凝轻车熟路地带我来到一个安静的地方,终于停下了脚步。良久,方才回头:“我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我有一刻的冲动要这么回应他,但对方笃定的样子早已把我脑子里的排布演练给完全打乱了。
江小凝似乎看着我,又似乎在看远处——暧昧的光线中,只能勉强辨认出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的位置。“你,是皓公主琳琅?”虽说已经肯定,但他还是要确认一番。
我叹了口气,低头轻声应答:“嗯。”好奇怪啊,明知道这个称呼指代的是我,却还是觉得这个称谓充满了陌生感。同时,心头卸下了一块巨石。好像也没那么可怕嘛!
江小凝长叹了一口气,不知所措地低了一下头,而后扶着旁边的一棵树。好半晌,又转过头来:“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初你说,是为了我而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为对方的刨根问底而感到不安了:“你是其中一个原因。”
江小凝:“为什么?”
我:“于你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