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英子来说明明是个至关重要的日子。
为了今天,他已经提前准备了好久。自从我们试探出了他对周铭的心意后,他就一直缠着我们追问周铭这个人怎么样,设想家里会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要在今天和周铭表明心迹,还拉着我和喓喓前后排演了好几遍说辞……但从刚才醒来,他们就一直是分开的状态,彼此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
吃过饭,同英子一起编着花冠聊天,他才终于趁着没有旁人,将先前发生的事同我和喓喓据实相告。原来周铭已经在山楂花山坡上拒绝他了,他说他配不上他,更不想倚仗聂家的权势有所成就。
原来英子先前那种古怪的亢奋,是在努力掩盖自己的悲伤,粉饰太平。
聂英子扑簌簌掉着眼泪,两手只一味在腮边乱抹:“……我说我喜欢他,他说不喜欢我就好了嘛,为什么要说什么聂家的权势呢?难道在他眼里,我的价值就在于聂家的权势,我靠近他就是在用聂家的权势对他威逼利诱?”
察觉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聂英子心虚地回头顾看了一眼。这会儿为了我们三人聊天,其他人都有意回避了。只在够远的地方各自忙碌着:江小凝和彤官正全神贯注地编花冠。而周铭正和苏玧,雎献一起在更远的地方蹴鞠;玩到这时,苏玧和周铭二人已经向雎献讨教起剑招来……
看无人注意这边,聂英子放了心。缓了缓,又道:“其实可能是别人这么说过他,觉得他和我来往是在图我的家世。可我根本就没想过这个!”又道:“难道是我真的配不上他吗?”
喓喓:“怎么会呢!”
此情此景,我也说不出什么像样的安慰的话,只道:“其实真正的匹配在于两情相悦,没有配得上配不上一说。只是你们现在没有心意相通罢了。”这话一出口,我就不禁想到雎献。仔细一想,自己和雎献难道就真的心意相通吗?那些所谓心意想通的瞬间,说不准只是我的错觉。至少,他要的是一个侠侣,而我,却什么也不是……
喓喓:“别多想了,周铭毕竟出身寒微,你们之间确实门不当户不对。或许他是真的忌惮你的家世,为此感到自卑吧。”
聂英子揉揉泪眼,一脸不解:“为什么要忌惮我的家世,又没有人要害他?”
喓喓叹了口气:“你虽然不想害他,可你们聂家毕竟是名门望族啊。但凡对周铭有半点不满意,对他做点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这样的例子,在这书院里发生的还少吗?也不怪他忌惮,一个不小心,就是青云路断,前途无望,说不定还会背上勾引贵女的官司。之前那个设计让燕门都尉女儿怀了孕的弟子,不就是被逐出书院,又被告去府衙沦为了阶下囚吗?贵族看不上的人,就算是把自己的孩子关起来,永不婚配,也不会轻易答应的。”
我:“可男欢女爱不是天经地义吗?书院不是还有迎春庆典这种专为男男女女牵线搭桥,缔结良缘的日子吗?难道两个人在一起一定要门当户对吗?得到家中许可?”
喓喓:“这是自然。”
我:“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种约定俗成呢,就算偶尔有人打破一次,叛逆一次,也没什么关系。”
喓喓:“这关系可大了。”
我:“怎么说?”
喓喓思量着,缓缓道:“你上次劝他们不要来孔雀湖打猎时说,‘无生无养,毋伐其类’。道理是一样的。在天下间的父母看来,生养教育这般莫大的恩德,也给了他们足够的权利来支配自己的子女。莫说婚嫁,便是生死,也在他们的股掌之间。昭越又有‘百善孝为先’的古训,有时家法大于国法,父母买卖子女,尤其是女儿的事都屡见不鲜,又怎么会因为‘男欢女爱,天经地义’这几个字就轻易妥协呢?”
我:“话虽如此,像聂家这样的世族大家总不至于卖女儿吧,那摆布子女的终身大事,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说到这里,我想起了小筠。虽然为了能和苏玧定下婚约,而离开了学宫,承诺了不再跳舞,但他不是也亲自决定了自己的终身大事吗?
喓喓叹了口气,似乎说来话长:“对父母而言,子女的婚嫁又何尝不是一种买卖?朝臣之间说是各司其职,各谋其政,但私底下相互结交,结党连群,互为拥趸。纵使那小商小贩,卖布的也更愿意和卖成衣纺织的相互结交。而子女婚嫁,就是他们结成同盟的最稳固也最光明正大的方式。再者,这历史上时时称颂严父慈母,舐犊情深,可我所见所闻,以子女血肉奉为牺牲,为自己谋求利益享乐的人其实并非罕有。只是那世族大家,做得更隐秘更冠冕堂皇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