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凝身子前倾,看着我。耐心地帮我擦拭着脸上的眼泪:“小玉,从今往后,把你的难过和害怕都交给我吧。让我替你去担忧,去难过。我会帮你好好保管的。”
我被逗笑了,吸了吸鼻子:“怎么交给你啊?”
“你只要记得,不管出现什么后果,我都在。我会帮你配药,帮你开解心事,你心里担忧的事,我帮你去做,你讨厌的人,我帮你去骂他出气。我会尽量保证你能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我会给你讲能让你开心的故事,给你找各种好吃的,半夜做了噩梦,我就陪你说话。什么邪灵也好,妖魔也好,我不信这些,来了我也不怕。我会带你多多晒太阳,去山神庙拜神。我会陪着你安然度过四十九天,陪着你直到把新的药配好。如果很不幸,我们撑不过去,不管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会紧紧握着你的手陪你一起。”
“阿离哥哥!别说这种吓人的话。”
“吓人吗?多浪漫啊。反正生死不过是一段路,我只是不想你孤伶伶地走这最后一程而已。我们可以一起到对岸去。”
“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嗯。一想到你能因为我陪着而好受一点,不那么害怕,我自己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眼泪大颗大颗冒出来:“那你,可不能说假话。”
江小凝笑着抱住我,低头抵着我的额头:“要赌咒发誓,再容易不过。所以我不信这些。你只要看,我已经准备好了。这绝不是假话。”
……我和江小凝在外面待了很久,我们一起散步,说话,去河边打石子,在树荫下接吻。他得知我的生辰在八月,决定拿到药方后陪我在秦川多待几天,然后一起回彼泽山,再一起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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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三川渡
本该节后立即返校的苏聂二人听江小凝说要留下等三天后的药方,也自说自话地决定了留下:“大不了回书院后说出了一点意外,我们几个串一串口供,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们不知道江小凝不会再回书院,这般商量着,江小凝也没法开口解释。
于是我们都留了下来。
不过我和阿离哥哥开始想方设法频繁独处,最初还有些愧疚,可看苏聂二人也是一样,方才释然了。至于喓喓,他正忙着向一个杂技师讨教火烧不坏,兵器也刺不透的“金刚不坏之身”的修习秘法,所以除了会追问我们的去处外也没空理会我们。
阿离哥哥还是会去看郑太公的方子写得怎么样了,从医馆出来后,我们就一起在城里闲逛,去茶楼聊天,听说书,去河边散步。他一度想为我买下一只会和人聊天的鹦鹉。在我的劝说下方才作罢。他还在铺子里给我订了一套男装,说回彼泽山后就带我去云上阁看歌舞。那地方就是俗称的青楼,也是大泽县最好的青楼。虽说是世人眼中的贪声逐色之地,但江小凝认为事情不可一概而论。正如白鹭飞有时也会遇到设法吃霸王餐,或是调戏女子的放浪客人,而青楼里也有清正脱俗的精湛歌舞。
——我自己也没想到,阿离哥哥的藐视规则,自由散漫,洒脱无常,这些以往会被指摘为缺乏责任和耐心的地方,如今在我眼中统统成了越相处越了解就越可贵可爱的优点。
不过,自从见过郑太公的第二天开始,琉璃世界的火灾影响就慢慢扩散到了整个秦川的日常之中。我们常在散步的时候看到街上陆陆续续出现一些人,一副被悲伤榨干了情绪的样子,拉着装着各式各样棺椁的驴车赶路。还有稍微隆重一点的,前面有人扛着引魂幡,后面有人一路撒纸钱一路哭丧。
哪怕之后路过时远远地绕开,我们还是会无时不刻地听到那边传来做道场的法师们吟唱大悲咒超度亡魂,或是亲人们对着火场哭丧的声音。火灾所在的那条街和我们投宿的客栈只隔着三条街。而就算勉强习惯超度声睡去,第二天清晨也会被那边叮叮叮的安魂铃吵醒。
与此同时,秦川的大街小巷,酒楼茶倌,大家见面时一开口就全是这场火灾。“你听说了吗?官府有人说那场大火……”那些神情庄重而不失骄傲的大叔们往往这般开场,一抓到合适的听众,便头头是道地分析起这场火灾的由头来。有说是天灾,有说是人祸,有说是报应,有说是因果,有说是意外,有说是蓄谋……大家说法不一,各执己见。从那琉璃世界的来历和几经辗转的经历,到苦主们值得一说的身世和可经推敲的造业,从火灾前的各种微妙的预兆——一个梦,一只外逃的老鼠,偶然躲过了灾难的某个人;到火灾后各种玄幻的示警——屋子上的鸟,突然干涸的井;桩桩件件,条理清晰,首尾俱全。说到情绪激动时,自以为怀揣着真相的客人们索性在走道里走来走去,唾沫横飞,面红耳赤地挥舞着扇子或随手拿在手里的筷子、酒杯指手画脚,把周围所有客人们都变成了听众,把整个酒楼大堂都变成了分辨是非的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