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还在发懵。转头去看,云璧就像其他带着不善表达的孩子的母亲一样,一手包办地帮我求卦问卜。喓喓则在打听那巫祝的下落。我返身走了出来,心道若我也能有邪灵那样的胆子,就该大闹一场,趁机逃跑……
真的,好想逃啊。
“姑娘不是来求神的吗?”一个头戴羽冠,身披蛇纹长袍,双手托着一匹红绸缎的女子站在我面前。额头的玛瑙红色印记似乎闪了一下。
我:“是啊。”
“既然如此,为何不进去拜一拜?”
我不自觉地皱皱眉头,本该谎称自己已经拜过了,但还是道:“别人带我来的。”——他们在拜他们的心意,这桩心意,老实说像是与我无关。
“这么说,你就没什么可求的?”
我:“阁下是……”
女子莞尔一笑:“我是这山神庙里的巫祝。姑娘眉间有一团黑气,似乎是邪灵作祟。姑娘请稍等一等,我东西送进去就出来。”
我站在旁边的转生池等他。硕大的转生池,池子里游着五颜六色的鱼,还有人带了鱼到这儿来放生。池子便是一尊石刻,上书:寄灵转生,积福积德。刚刚放了生的人大约是看我在看,走到我身边时说了句:“有这辈子做了恶的亲人,死了就可以买鱼到这儿来放生,他的灵魂就会寄在鱼儿身上。在这庙里被香火熏陶够了,下辈子就能做个有福气的好人。”
我点点头,仓惶地走开了。我没有什么作恶的亲人,我只是一尾鱼,被一个不知道是好是坏的灵魂附身的,别无选择的可怜的,鱼。
在这儿站得够久了,倒真像为了某件要紧事在等人似的。我心里不服气,就转身往外走去,打算去山门前等云璧他们。这时那巫祝却又走了出来:“你身上的邪灵,做一场法事就能祛除。”
云璧和喓喓正好走出来,看着我们的对话。他们应该已经知道了巫祝的身份。巫祝似乎是为了说服我,进一步道:“他死在十二年前。是被亲人的执念强留在了这世间,他并不属于这里。而且因为漂泊太久,已经积攒了深重的怨气。换言之,这不单单是一个找错了门的客人,更是一只凶魂。”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不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为什么会选中我?”
巫祝掐指一算,轻描淡写地开口:“因为上辈人的恩怨。他的死是你父亲的一桩血债。”
我父亲……我有父亲吗?对的,我有过父亲——这个概念简直太陌生了,几乎是上辈子的事。而邪灵,原来不止是邪灵……
“那就请巫祝大人帮我们小姐把它赶走吧!”云璧神色严峻,着急地打断我们。
巫祝看着我,忧虑地微微皱眉:“这件事你说了不算,需要这位小姐亲自请求,我才能借助山神的力量、以山神的名义来帮小姐驱邪。”
“小姐……”云璧和阿淙紧张地看着我。喓喓也走过来:“小玉,快开口啊。”
我犹豫了半晌:“如果,不赶他走的话,会怎么样?”
巫祝神色突然变得严肃:“你会死,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等他完全占据这具身体,他就会完全取代你活着。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又往我走近了一步:“现在只有我能帮你。”又是这句老套的话。真好,真够意思,人人都是高高在上,人人都能伸手拉我一把,偏偏我自己不行。天边响起了一阵暴躁的闷雷。“小姐!”云璧摇着我的胳膊,“小姐?”
要开口请求,哪怕屈服下跪其实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面对薛妃和那些形象模糊的祖宗神灵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把自己的坚持和自尊藏起来,做出一副委屈自尊,卑微臣服的样子,谁也不会知道,什么也不会损失。而且,这反而给了我更多的理由去蔑视对方。
但,这是我头一回如此接近“神灵”的存在。我身在这样一座庄严神圣的庙宇之中,我仰起头看着大殿中蛇神,他的尾巴都要我抬起手才能摸到。而我,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卑弱,又多么的低贱……
“不要。”
“什么?”巫祝不敢相信。
我平静而坚决地重复:“我不要。”
“小姐!你在说什么啊?!”
我挣开云璧的手,扔下随之而来的缠问和恳求,一气往山下奔去。
如果神明真的存在,它就不应该对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苦难坐视不管,它不会任由琥珀被射杀,任由无辜的小芸姑姑蒙冤死去后变成凶恶的水鬼,被长困于千寻湖底,它不会看着舅舅求子无门,看着千年古国昭越国祚薄弱,危在旦夕,看着活生生的人被邪灵侵害……如果它确实存在,却坐视不管,那就说明它不是一个公正的,值得相信的神。如果它真的是一个至高无上、仁慈而智慧的存在,就不会强求信徒屈膝跪拜,哀求庇护。若是它非要信徒自降人格,跪拜请求才愿意伸出援手,那么它就不是真正的神,而只是一个追求虚假的荣耀和信奉的伪神……不管是哪一种推断,都不能使我真心顺服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