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己这副冰雪皮囊之下究竟是个什么性儿,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云上雪,月中光。”
望向树顶一点月白光色,白洐简雪眸之中意味难明,他心里明明是对方休的话有几分不屑的,但是嘴上说出来的语调却是有些失落和委屈。
“从云端上摔下来的人,谁不是落满一身泥泞,怕是有一日,连你都会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
“怎会。”
方休眸光诚挚,十分郑重道:“就算有朝一日从云端摔下,我也会是第一个接住师哥的人。”
白洐简先是眸光低垂,而后抬眼间,雪眸之中多了几分暖意。
“若是有那么一天,师弟还真打算这么做,别忘了,我祸人无数,不知悔改,那些人都盼着我不得好死。”
如此朗月清风的夜,也暖不了他的心。
“诛邪灭异,惩恶扬善,是你所守正道,可刀山火海,荆棘万丈,粉身碎骨,才是人间路。”
“我明白。”
听见方休毫不犹豫说出我明白三个字时,白洐简心下不禁一声冷笑,真明白还是假明白?以他所见,方休应是前半生一路顺遂,没有吃过苦的。
想及于此,白洐简又道:“师弟还记得在云灵巅分别时,祈山主所赠予你的灵卦预言,桥不归路,分歧殊途,你我不是一路人。”
方休怎会不记得。
桥不连路,分歧殊途,这是祈山主对他的劝诫。
不过,他素来不信什么神机妙算,人的心瞬息万变,怎能轻易算好以后的路。
选的什么路,走成什么样,都是自己决定的。
白洐简目光微微一转,便落在了眼前人的眼睛上,方休睫毛很长,在眼尾勾起撩人的弧度,如同漆黑的一划细细描在白玉般的眼皮上,微微一动便是水波潋滟。
方休举步轻移,走到了红桥边,夜光之中,他立于人群之间,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盛满了别样的坚定。
白洐简看向他,过了很久,终于向前走了两步。
“桥连天下十方路,殊途亦可与君同,我不会在意别人如何说,师哥永远是师哥。”
许是今晚的月色太美,又或是眼前人的笑容太过明艳璀璨,最后,白洐简嘴角微弯,只道:“你若是真不怕死,那便随你,只是有朝一日你若真接住我,怕是也会落得满身泥泞。”
“满身泥泞又何妨?”
人生在世,无论所处是何境地,外在万象皆为虚妄,心境纯净才是最重要的,风顺一帆固然值得人珍惜欣喜,可是若不能平顺,转念一想,携手披荆斩棘也是十分有趣的。
方休踏下红桥,行至白洐简身旁,月夜花灯,情丝缱绻。
“只要与师哥有关,我都不会退缩。”
是了,还真是不会退缩,白洐简忽而想到从前在云灵巅的日子,神思有一瞬间恍惚。
为了能与自己一同去妖猎,大冬天方休宁愿去河边替其他师兄弟洗一个月衣裳换进万妖原妖猎的机会,明知是同门恶意戏弄嘲讽,这个傻子还是应允了,那个时候他连练气境都没有过,十月寒天河水凝结成冰,为了洗那些衣裳他的双手都生了冻疮,后来,知道自己喜欢看书,又花了一年时间练字去誊抄那些孤本,令白洐简印象最深的便是六月学成临别之际,这傻子为了去找自己喜欢的赤水玉兰,差点被藤树妖撕碎死在了山里,最后拖着断腿爬回了云灵巅。
这些前尘往事,白洐简以为早已被忘在了云灵巅。
可是这一刻,他却清楚的记起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