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亦岑喝得不算多,应付完各路人情,干脆坐在露台上抽烟吹风。等到各家各户的司机陆续抵达时,她的酒已经醒了大半。
再回到纸醉金迷的大厅,她险些被浓郁的烟酒味熏得窒息。四处望望,全是东倒西歪的人群,有人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话语间也全是酒气。
毫无体面可言。
依稀记得梁雅芝十二点半就提前撤了,说是公司有点事,要她这个主控的连夜处理。明艳动人的女影星走也走得轰轰烈烈,临走前,还在剧组所有女演员——包括陈亦岑——脸上各赠送香吻一枚,又把角落里的宋涯拉出来往前一推,让大家有事找他。
陈亦岑冷眼旁观,看宋涯因感官过载而不适地蹙眉,气场太冷,以至于说是推他出来代表梁雅芝,却没人敢真的上去灌酒。
视线焦点处,他仍是那个不近人情的大少爷、科研新贵,港岛璀璨明珠中的一枚。哪怕只是看着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冷峻的轮廓线条,与笔挺精瘦的身材,都足以令人心惊肉跳。
她扯了扯嘴角,摇摇头,挥开所有不经意间的想入非非。
哪怕是满怀怨怼的重逢饭局,她也未尝没有见色起意的心思。尤其当那些锋芒毕露的冷刃只为她收敛,甚至更进一步,主动将她拱卫其中时,心动过速几乎是必然结果。
譬如这一夜,宋涯不动声色地替她挡了无数杯酒。
每当资方或出品方的人际找过来,端着酒杯“敬我们的雁清”,他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一只手虚搭着陈亦岑的肩,半路劫走她的杯子。
“雅芝姐拜托我照顾陈小姐,我代她谢过各位的心意。”宋涯声线低沉平淡,动作也利落,毫不犹豫地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陈亦岑知道宋涯酒量:不小,但也绝对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跑来挡酒的频率太高,以至于午夜之后,在场所有人都上了瘾,挨个找陈亦岑敬酒。都知道宋涯大少爷本人是滴酒不进,可只要去找陈亦岑,他准会代喝得比谁都积极。
这时,不知哪个醉醺醺的员工投下惊天巨雷:说起来,演出开始之前,好像在后台看见宋少爷流着泪同亦岑热吻。
一时间会场内流言四起,所有人看陈亦岑的眼神都变了:如果说之前只是敬佩她的努力与业务水平,现在这敬佩更上一层楼——陈女士实乃女中豪杰,居然能把宋少爷亲哭!
人们议论纷纷,陈亦岑却顾不上听。
她在露台坐着,视线却时不时飘向对侧窗台旁边的人影。那是宋涯,屈膝靠坐在窗边,夹烟的左手支在额前,另一只手松松垮垮地垂下,指尖时不时划过墙沿,勾得陈亦岑心头急跳。
观察了半晌,她总算下了判断:宋涯多半是醉懵了。
也是,半夜三点,酒店已经帮忙叫了司机,准备把这一屋子的人送回各家。实在不方便的,也预支一间楼上的客房凑合一夜。还清醒的人多半已经走了,也只有她,明明大脑冷静得很,偏要在这里喝西北风,也不睡,就这么睁着眼。
连她自己也不太清楚理由。
只是陈亦岑觉得她该去看一眼宋涯的情况。他的毛病与酒精相性不合,再者,如果他还在长期服adhd的药,那喝酒怎么说也不是件好事。
就一眼。她对自己说,就看一眼。假如他需要帮忙,她就做一次好人,帮他叫个代驾。
走到宋涯身侧,她才发现他一直在冒汗,额前挂着一排晶莹的水珠。许是酒精效力,常年清冷苍白的脸颊晕开大片绯红,唇色也艳,就连那双眼睛……
勾魂摄魄。
他怔怔地仰头看陈亦岑,半晌,突然勾起嘴角。那是个泫然欲泣的笑,他连眼眶都通红,垂落的手一点点抓住她的袖口,轻轻摇晃:“岑岑……”
又是一阵心悸。自从听他说他恢复了记忆,陈亦岑就时不时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所困扰。诚然,正如她对他说的,他们之间的问题并不完全取决于他记得与否。
对她来说,那些无尽苦暗与绝望之中的挣扎,所有暗无天日的时光,皆拜他所赐。
为此,她能够硬起心肠,拨开他的手。
“说过了,别那么叫我。”陈亦岑嘟囔着,在他旁边坐下。
宋涯根本没用多大力,被她一碰,就立刻缩回了手。酒精作用下,他那层冷硬的壳子七零八落,露出里面柔软的蚌肉。有那么片刻,陈亦岑看着他,几乎要以为他随时都能落泪。
醉得不轻。她叹了口气,掏手机叫车,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
宋涯仍执拗地凝视着她,像个被橱窗里商品吸引的孩童。他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只是在她眼睛前面一晃,又无力地落回去。那只夹着烟的手换了个方向,手背遮着眼,烟蒂还在一缕一缕冒着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