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似梁玄辰的所有想法被那玉石听见了般,腰间的玉坠颤动起来,束缚轻松而解,浮于梁玄辰的眼前。然后,他看见玉坠中间一小团凝固的火焰动了起来,填满了整个玉石,水晶般通透的玉石霎时被火焰侵占,照亮了大片海水。颜色也从火红变成了血红,只是那火焰有些不稳,不知是紧张还是愤怒。
熊熊燃烧的玉石传来一个清冷如凉月的声音:“快跟上。”
梁玄辰突然就响起易江前辈说这石头是易鸟一族用来保护重要之人的,这个人应该就是给易水星玉坠的人,只是他似乎并没有告诉易水星关于“赤心”的事,不然易水星也不会把此般重要的东西赠予他。
那血红玉石先是向右飘了一段距离,然后闪电般直直向下坠去,速度极快,梁玄辰也直接拱起一腿,双手向上合十同身体一线,猛地向下一沉,追上那团明亮的火焰。
“你就是水星兄的师父?水星兄现在情况如何?外面那个什么情况,你的仇家?”梁玄辰边下坠边问,尽可能获得更多的信息。
“……我也不确定,总之快点,有什么问题之后再问。”
梁玄辰都不清楚自己到底下坠了多少,身体早已冷如寒冰,水星兄居然在这样的地方……该多难受啊。
终于,那团明亮血红的火焰骤然而止,爆发出了更加强烈的光亮,强烈的血红照亮了这附近一大片海域,深蓝海水似是黯然而退。强制停下而产生的大量水泡像是一个个泛着红光的琉璃珠,咕咚咕咚带着光亮瞬速飞舞而走。
梁玄辰定晴一看,便望见了正缓缓下沉的易水星。他立马向前一翻身,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从立腿急速下降的姿势变为俯身向下游去。
在看见易水星如同一条溺水的鱼缓缓下沉,心如死灰毫无求生意志这一刻,遥远的、可怖的记忆好像又被狠狠拽了出来。
梁玄辰的身心彻底冷了下去,如同那万年不解的寒冰,令人退避三尺。他深藏心底的疯狂、阴影、魔障、偏执瞬间挣脱桎梏,强势暴怒的气息似沉眠睁眼的猛兽顿时喷涌而出,连那强烈又冷静的火焰好似都颤栗了一下。
那一刻他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许是疯狂、许是焦急、许是情不自禁、许是胆大包天,他紧紧抱住了易水星,捧起易水星的脸颊,疯狂而温柔地吻了下去。
脑子忽然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话:或许,这就是人间吧……
易水星上辈子就如同一只被折了双翼满身病痛却向往自由的鸟,终年累月只能被禁锢在那牢笼般的院落,虚度光阴也是血肉般的疼痛,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吞噬掉。
父母不爱,没有朋友,下人把他当疯子,傻到把一棵梧桐树当做知心朋友,成天对着一棵树不知到底是交谈甚欢还是自言自语。
真是太可笑了。
可笑到最后他居然还期待一棵不会动也不会说话没有意识的梧桐树能记住他——记得也曾有这样一个“深水牢笼之鱼”,挣扎奋力地在这世上喘过几口气。
他觉得自己是废物,是累赘,毫无价值的破烂,所以父母才把他一个人丢在那里,他把所有的错都归到了自己身上,变得越来越疯狂、阴暗。
他们都说他是个瘆人的疯子,可谁又知晓即便命运对他如此不公,生来就被抛弃,从未被爱,连出门看想看的风景都做不到,他也只是在树兄的怀抱中悄然而逝。
当他作为易鸟获得新生,他以为是命运对他的补偿,哪怕没把易灵山当做归处,他也怀有一丝期翼。
千年光阴如雨下,他拥有了全新的人生,有了师傅和同伴,遇到了很多有趣的人,可唯独没有了那棵陪伴他一生的梧桐古树。
生灵最终都会逝去,有些东西本就抓不住,他不是不懂这个道理,可那又怎样呢?那可是他的树兄啊……
许是上天觉得他现在拥有得太多了,必须要拿走点什么,可是……为什么偏偏是树兄呢……
没了树兄,他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他迷茫的时候,梁玄辰又出现了,那个拥有和树兄相似味道的奇怪又有点可爱的人……可他们生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本以为也就这样了,三年之约一到便回易灵山去,继续修炼,不问世事不再怀念不再期望,忘却凡尘忘却自我也没什么不好。
许是苍天弄人,直到他被无情又嗜血的双手套上无形而坚不可破的锁链推入深海,才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的一生不过是场彻头彻底的笑话。
冰凉的海水淹没过身体,他想要就此沉入无尽的海底时,那如同清风般自然而熟悉的气味侵略过刺骨阴暗的海水,覆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