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闻女士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女儿原来自始至终为了让她放心,无数次不可抑制地想把自己推向无边的深渊,可最后痛苦挣扎后还是将自己再次掩于风平浪静的面孔之下,然后再面对每一次从外面风尘仆仆回来的自己,绽放出舒心柔软的甜美笑容。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办法去真正阻止这样的闻喜,她不敢设想,如果她贸然上去将这一层伪装彻底的撕开,她的闻喜又该怎么生活下去。
如果这是能让自己的女儿唯一活下去的办法,那闻安然愿意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如既往地继续照顾着她。
只不过,自那之后她总会时不时地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一脸惊慌地去看向躺在病床上睡熟了的闻喜,摸摸她温热的额头和手臂,那股子不切实感才会一点点被驱逐出去。
等好不容易将弥天的情绪压下去之后,闻安然连着吸了好几次鼻子,喝了几口水后轻咳了几声,好让自己因哭的嘶哑的嗓子恢复些正常些,然后慢慢走进病房里。
刚才的一切好像从未发生过。
闻喜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巴掌大的小脸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对她打着招呼:“妈你来了……”
看着她乖巧温和的笑容,闻安然鼻头一酸差点又落下泪来,她努力扼了扼嗓子,将自己的声音变柔和平缓下来。
“对,是妈妈。闻喜,妈妈来了。“
这个插曲好似没有将她俩的生活节奏改变,只不过,自那之后闻安然总会时不时地半夜从噩梦中惊醒,然后一脸惊慌地去看向躺在病床上睡熟了的闻喜,摸摸她温热的额头和手臂,那股子不切实感才会一点点被驱逐出去。
在平常,她也开始着重闻喜的一些生活行为,才发现她那段时间经常让看护阿姨推她去天台。
她问阿姨闻喜在天台上做什么。
看护阿姨很快给出了答案:“闻喜去了天台之后,就坐在那里,有时候一连坐好几个钟头一句话也不说。”
一开始看护阿姨也担心过闻喜是不是会有一些不好的想法,所以在天台的时候,就一直神经紧绷地注意着她,生怕她有什么动作,可一连好几次,她都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望着风。久而久之,她便以为闻喜只是单纯地想去天台望风,没有了先前那么警惕。
她用那副乖巧安静的模样几乎快要骗过了所有担心她的人,可唯独骗不了自己,一次次在绝望的深渊边缘徘徊。
可她差一点,就要掉进去了。
听完闻女士的解释,闻喜嗓子干哑的厉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知道不是沈从越透露出来的,一直紧屏住的呼吸终于松懈了下来,心跳加速起来,因为太过紧张连带着额头都渗出了层层的密汗,可心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轻。
可很快又因为意识到厚裹着的心障终于避无可避地被她最亲密的人揭开,她的呼吸顿时又紧凑了起来,像安上了呼吸机一般,头向下低着,不断小口小口呼着气,身侧的两只手早已经悄然紧紧握成拳,想用力发声说些什么,可最后只像小儿初学音一样,颤抖着嗓调发着一个个单调的音节,呼吸大幅度紊乱着,胸脯上下起伏了起来,一直到那股子窒息感慢慢褪去,她才很快摇了摇头,压着唇,抖着声音说着一声声“对不起。”
“阿喜,不用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也没有对不起自己……”
闻女士眼里泛起泪花,一边说着,一边抑着心口的疼痛,抬起手上去轻轻拍着她那瘦削的脊背,感受着手心下因哽咽连带着抽搐起来的全身,她眼眶里蓄满心疼的痛色。
“我们只是生病了,会把病治好的阿喜,治好了就一切都可以恢复到之前的…”
她将闻喜轻轻地搂在怀中,不停地低声哀说着,晶莹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落在闻喜的手背上。
闻喜闷声抽噎着,连着穿着白色病号服的身子也不住地一抽一抽的,将哭的泥泞不堪的小脸埋进闻女士的怀里,双手向上抬起,不自主地收缩攥紧了她的衣角,一直闭塞住的心海在这一刻终于如洪泄般汹涌而出,感受着抱着她的母亲骨瘦的身子,她哽咽了几声,手环过闻女士的脊背,摸着她因为太过瘦而明显突出来的脊椎,只感觉自己快难过死了。
她原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可她的母亲却早已经知晓,而且还一直都在迁就着她的表演,然后再忍着内心极大的痛苦,配合着陪她努力过好那每一天灰度到极致的日子。
乌龟的壳在这一刻终于出现了裂缝,她第一次想要脱下自己身上的盔甲,去逃离那个一直在和自己作斗争的满是鲜血和兵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