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出去,看见两伙军装不同的士兵正对峙着。其中一伙十四认识,清田和海陵的一帮人,另一伙穿着湘北军服,脸却都很陌生,十四没有头绪。
“野猴子,你给本天才听好,我们湘北从来没放过毒气,我们一向打硬仗,不干那些缺德事儿。你自己死的傻,别赖在我们头上。”
那是一个红头发的士兵。
“不是你们干的,难不成我们自己人干的?本大爷懒得和你废话,今天免不了打一场,算是给你们湘北这群死鬼的见面礼,顺便说一句,地狱欢迎你们,也欢迎你们还在上头苦苦挣扎的战友。”
“闭上你的乌鸦嘴!”
两方的怒气一触即发,十四去劝架时,吃了很多冤枉拳头。红头发很奇怪,他看见十四,竟然大笑起来,又大声叫嚷着让他帮忙。他的攻击欲太强,不解决不行,十四咬咬牙,操起一张椅子,砸向他的脑袋,那一招确管用,红头发顿时直了,瞪他一眼,又怒又惊的骂了声,一头晕过去。
一个戴眼镜的年青人跑来扶住红头发,他向十四叫道:“你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十四转身就走。
“三井!”
十四不知道他在嚷嚷什么。
第二天十四第一次去湖边,他迷了路,他下午下班后出发,刚走过苦力营,天忽然黑了。
只有一盏路灯,他走过去时,有几个人在那里吃东西,他们吃得很急,馒头刚进嘴就下咽,在喉头鼓出一个大包,咽口水,又咕噜滑下去。半年前,十四也蹲在这里吃过馒头,那时他是苦力营的一名劳改犯,后来因为表现突出,被直接分配到了出入关口检查所。他想,自己从前是犯过事儿的,不然不会进苦力营,但关于的那一部分的记忆已被强制消除,他一无所知。从前,他并不好奇,但最近却时时琢磨起来。他想,自从碰到仙道和流川后,他生活里的一部分就忽然变质了。那两人只是两天没再来检查所,他就有些坐立不安,并且在这个傍晚,他拎着自己的一壶绿豆茶,打算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寻找他们。
他走在那条漆黑的路上,不,没有路,只有一片没有边界的土地。在白昼,这片土地荒芜,时刻飞扬着沙尘,偶尔出现几棵树,经过时就必然从树后蹦出几个孤魂野鬼,伸手问你要吃要喝,是的,十四可以想象,他们全副武装,凶神恶煞,徘徊在地府外围的任何一方土地。但在夜晚,完全沉淀下去的黑色笼罩一切,连孤魂野鬼的眼睛都胆怯起来,他们都躲到了靠近外围和内部的结界处,那里有灯光,他们在那里缩成一团,沉沉睡去,如果被另一个饥饿的同类袭击,也只能听天由命。
十四最初有些犹疑,每走一步都想回头,后来,他好像和黑暗有了默契,他一步步走着,感到身体内部有花一样的东西在盛开,填得他的整个腹腔饱满有力,那股力量从咽喉上升,从鼻腔随着呼吸排出,他闻到自己体内的味道,那不是猪肝的味道,不是咸鱼的味道,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味道。这里没有光,前方也没有光,但他似乎确定,在某处,确乎存在那么一个洞口,能让他通向另一个世界。
看到湖时,他跑起来,湖边燃着篝火,他看到后面深色却有涟漪的水,还看到了火边的人。
一个老头,胡子像一条毛毯,从下巴盖到了膝盖,十四看不见他的眼睛,他正低头在一本牛皮封面的本子上写什么。
“请问,”十四走过去,“有没有看到两个年青人?”
老头抬起头看他,“你找他们?”
“是的。”
“我是北野先生。”
“哦,他们在哪里?”
“你知道三皇五帝么?”
“不知。”
“或者耶稣基督?”
“不知。”
“年轻人,你陪我聊会天,我就告诉你他们在哪里,啊,拿破仑,他你总该知道吧?”
“不知。”
“拿破仑和我同一天翘辫子,在地府门口,我碰到他。他很憔悴,那时他才五十出头,不是我吹牛,在他那个年纪,我还很能一口气吃掉三条长面包,喝下两扎啤酒。这个皇帝,他被圣赫勒拿岛折磨坏了,他爱上了那个囚禁他的敌人。
“他进去了,我留在外头,他是个英俊的矮个子,他喝下汤时我没有劝阻他,我一直后悔。如果他也留下,这四百年,我就不会这么孤独。”
十四望着老头,“他们在哪里?”
“你想看看我写的书么?我花了四百年,它绝对是一本惊世著作,我是说,如果能够在人间出版。人类需要时间,一个人的智商可以从出生就很高,智慧却需要时间来沉淀,我用四百年思考了全人类的六千年,这是前所未有的壮举,你想看看么?我可以把序言读给你,你也许懂一点拉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