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如今家中还住着当朝四阿哥这样一尊大佛呢,又哪里敢轻易叫来历不明之人靠近?万一出点什么岔子,整个林家都该完了。
仿佛是看出了林家奴才的顾虑,胤禛就说道:“是与不是的进去叫林大人瞧瞧便知了,纵是多年未见,林大人也总不至于连自个儿的亲妹妹都认不出来。”
说罢,便抬脚进了门。
苏培盛忙紧随其后,边说道:“姑娘还愣着做什么呢?快跟上罢。”
得,回自个儿家竟还要客人带着才能进门。
林言君不禁哂笑,心中愈发五味杂陈。
一路上,前面那位爷着实是真真切切展现了一回何为“惜字如金”,那是嘴巴都封死了一般一声不吭,倒是苏培盛是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喋喋不休。
譬如“这些年是在哪个寺庙里住着”“命里的劫难可曾化解了”“缘何不叫家里人去接,反倒小姑娘家家独自一人上路”等等。
虽问得有些多,但这人言语亲切笑容喜庆,故而并不会叫人感到丝毫不适,反倒如同一个和善的兄长一般,叫人不由自主的心生亲近。
奈何,林言君却并非真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自然能够看明白苏培盛这些看似随意的“关心”背后真实的用意,只是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却又实在无法轻描淡写的对着陌生人随口道来,故而只得暂且低头抿着唇沉默以对,略微低垂的头颅却有意无意恰恰好露出了自己的侧脸。
毫不夸张的说,如今的这张脸着实挺得用。
美还是次要的,最重要的却是那份清冷易碎的气质,寻常无事瞧着都透着股子忧郁,此时有意那么稍稍一蹙眉一抿嘴,便愈发显得心事重重忧伤郁郁,不发一言却无端叫人感觉这定是受了不少委屈苦难,真真是无声胜有声。
果然,苏培盛微微一叹息就止住了话头,待缓过神来正犹豫要不要“狠心”继续逼问呢,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主院。
院内的奴才齐刷刷跪了一地,胤禛淡淡叫了声起,问道:“你们家老爷眼下可方便?”
“可巧老爷前脚才醒了,四阿哥请进。”
胤禛点点头,临进门前留下一句,“姑娘且稍候片刻。”却是连个眼神都未曾再赏一个。
好在并未等太久,不一会儿的功夫苏培盛就出来了,笑道:“姑娘快进屋说话罢。”
林家祖上便是书香世家,家中大到格局设计小到一草一木皆追求一个“雅致”,林如海的房间亦不外如是,只美中不足的是,进门便是一股浓郁的苦汤子味道扑面而来,叫人禁不住皱眉。
再仔细一瞧床上的人,林言君的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发丝染霜、脸颊凹陷形容憔悴,整个人竟是已然瘦得脱了相,由内而外散发出来一股油尽灯枯的衰颓气息,哪里还有记忆中那个“林探花”的影子呢?
然而,在看见她的一刹那,林如海那双如同枯井般的眼睛却瞬间就亮了起来,竟是当场泪如雨下,挣扎着就想从床上爬起来,更是不顾奴才的搀扶阻拦,一只枯瘦的手颤颤巍巍地抬起,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拼命想要扑上去抓住眼前的少女。
“囡囡……囡囡……”
虚弱哽咽的呼唤令人倍感动容,也瞬间将林言君的记忆拉回到三岁以前。
她的年纪比兄长林如海小了足足三十岁,真就是个实打实的老来女,自打一落地那是全家上下都如珠如宝的捧着宠着,从这个ru名也足以看出一二了。
囡囡,亦有宝贝之意,是当年还在世的老爷子亲自定下的。
而那时,老爷子老太太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每天将她抱在怀里四处溜达,三句不离“囡囡”,真真是爱到了骨子里。
年长三十岁的兄长亦拿她当女儿般万般娇宠疼惜,犹记得她被那一僧一道带走的当日,堂堂风度翩翩的七尺男儿竟是当众哭得几欲晕厥,那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是教人看了回稀罕。
过往的记忆一一浮现眼前,一时间林言君也止不住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不断落下,当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头就扎进了兄长的怀里呜咽起来。
哭声并不很放肆失态,却满含悲戚之情,仿佛有无尽的委屈、酸楚、怨恨、懊悔……只教闻者揪心,不禁为之感伤。
此情此景,又哪里还需要再多说什么呢?
胤禛不禁抿了抿唇,目光从那娇小纤细的背影掠过,而后不声不响的就带着苏培盛悄然离开了,将空间留给那对久别重逢的兄妹。
“真真是可怜……”苏培盛轻轻抹了抹泛红的眼角,小声叹道:“年纪轻轻的一个小姑娘家,冷不丁一声不吭地摸了回来,还哭成这副模样,这些年在外头只怕是遭了不少罪……时隔十年才归家,父母早已离去多年,就连唯一的兄长也……这林姑娘委实太可怜了些,日后还不知该何去何从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