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大火将这一切都吞噬,隔着烈烈火光,我好像看见她的脸。她笑容依旧,那火焰炙热滚烫,透着一份暖,仿佛是我们肌肤贴近时的逐渐上升的热意。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唤我殿下,我睁开眼便看见大宫女的脸,她神情焦急,见我醒来喜极而泣道,殿下,你终于醒了,玳王殿下为您请来了御医,若您再不醒来,他就要砸宫门了。我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待无力地抬起手时才发觉自己的虚弱,我弟弟扑到床边,握着我的手哽咽道,阿姐,你怎么了。
我低声道,没什么,只是一场病罢了,人总是要生病的。他激动道,你知道什么,你险些就要没命了,这烧热难道是小病吗?我抚摸着他的额头,一如小时候那般安慰他,道,没事的,这不是已经好了许多了吗。他紧紧握着我的手,说,是不是因为……因为她。
我微怔,耳畔若有若无的笛声戛然而止,我转头看向窗边,那里已是空无一人。
我仿佛一脚踏空,落下深渊,长久的下坠让身心俱是空空。回想起程轻的面容,好像被云雾遮蔽了变得模糊不清。是了,我不必再因她而烦恼,不必再将心悬起,惶恐焦躁度日。我不必猜测她话中的用意,不必再受她眼睛的蛊惑,不必再为她动摇。我彻彻底底落空,从此以往不再记挂情爱。
就当此事没有发生,我对他说,我只当没见过这个人。
我弟弟道,阿姐你待她一片真心,她怎么能背你而去?我说我与她之间,没有真心。
我弟弟似乎想反驳我的话,最后悻悻道,阿姐还是好好养病,那些事就暂且忘了吧。我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懒得去想,还望你莫要整日在我面前提及,你到底是要我忘了,还是想提醒我记得牢些?他连忙说道,忘了忘了,记着做什么?天底下多的是美人,你若是喜欢,我日后都为你寻来。
我险些没有动手打他,亏得我此时体虚抬不起手来,只听过为君王选美的,没听过为公主寻美的,我气笑了,道,你这是要我养面首,如阴山公主一般千古留名是吗?我弟弟道他又不是那刘子业,何况不过是选些佳丽入府罢了,没有男人,怎么能算得上是养面首?我懒得与他说,叫他赶紧滚出我的公主府,免得影响我养病。
他果真麻利的滚了,我召来大宫女询问,才知道自己那夜起了烧热,一病不起,已有数日之久。她为我压实被角,斟酌道,许是公主那夜入睡时忘了关窗,这才染了风寒,犯了烧热。我笑道,是该把窗户关了。
我们绝口不提程轻,仿佛这个人从未出现过。我这场病当真应了那句老话,如抽丝剥茧般艰难,时好时坏,将愈未愈。待我大有起色,能披衣下床,在屋中行走时,才发现檐下已有寒霜,那池边枫树也落尽了叶子,鲤鱼再也难见踪影。我弟弟如他先前所言,送了好些美人入府,说是用来服侍我的。这些美人倒是生的不错,能唱能弹不说,还能评点时人词句,我心中疑惑,遣人去打听了一番,原来这些都是从教坊挑选出的罪官之后,本应当是充作官妓的,送到我此处来,好歹逃过一劫,免去了沦落风尘之苦。这些女子姿态各异,与我所见的宫中女子大不相同,若说宫中女子因身份使然,贵如牡丹,那这些女子便如临水低垂的解语花。我偶然会召她们来弹唱,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在公主府一隅,我们互不干扰。
等到白雪覆盖庭院,寒冬降临,亦到了新的一年。为迎新正,宫中设宴,特召官员携其亲眷,与皇子公主等一并入宫。我依诏与我弟媳一同前往宫中,与内命妇同往皇后宫中参拜。行完大礼后诸人散去,我随弟媳前往一处园子赏梅,路上不慎污了衣裙,便随着宫人去更换,独留我一人在园中徘徊。
我在梅林中等待许久,不见我弟媳人来,正要动身去寻她。我从小径而过,遥远看见一人站在梅树下,她着衣华贵,肤如玉质,通透晶莹,仿佛是满园冰雪所化,傲然红梅也不如她红唇鲜妍。她发间步摇随风而动,颈项修长美丽,清丽雅致,堪可入画。
我们隔着红梅白雪相望,她唇角弯起,我趁着她还未开口前俯身下拜,毫不犹豫道,长宁见过母妃。
她脸色顿时一沉,我只当作看不见,恭敬道,母妃是在此赏梅么,就不打搅母妃的雅兴了,儿臣这就离去。我连礼仪也顾不上了,甩袖疾步离去,出了园子也不敢回头望上一眼,只觉得心怦怦跳得厉害。见到我弟媳后她道,阿姐怎么形容如此匆忙,莫不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我一气饮尽茶水,道,比洪水猛兽还要可怕。她顿时了然,道你是见到了那位……我说,恩,见到了新母妃,惊为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