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恐万分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一只逃出樊笼的猛兽,随时都能把她儿子撕碎吞了。在她摇头之前,我放下打了个哈欠道,或许我见过他之后,就会愿意将这门亲事退了,若不然……我冷哼一声,寡居再嫁的公主也不是没有。她再三思量,到底是忧心爱子,一门心思想把这婚事退了,便咬咬牙答应了。
我随她去府上见表弟,还未入屋便闻到浓郁的药香,我那位好表弟躺在榻上,又是包了头又是包了手,瞧着好像刚从战场回来。我命伺候的人都出去,坐在他床边道,起来说话,我知道你是你装病。他屹然不动,恍若未闻,我冷笑一声,我弟弟从小到大最爱装病,次次都被我识破,随着时日渐长,他装病的本事也越发高明,放在外头也能算是一门手艺了,只可惜碰上了我这个眼毒的姐姐。我俯身在他耳边低声道,若你不肯说话,我现在就喊人进来,就说我对你一见钟情,非嫁不可,你若是死了我也愿意为你守节。他受伤的手猛地一动,我起身说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开门唤你母亲来。
我才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声音,转头看见我表弟一脸恳求,急声道你别去别去。我又坐回床榻边问他,那些所谓的劫难是不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是不是根本不想要这门婚事。他犹豫不定地看着我,我当着他面起誓,如果他愿意说实话,我就将这门婚事退了,他要是再这么磨磨蹭蹭的,我明天就住到他家来。
果不其然,他没捱太久,最后还是招了。原来我外祖去后国公府大不如前,承爵的是我三舅舅,他见我弟弟颇得圣眷,有心想拉近关系,便想出联姻这么一招来。只是他所出的几个儿子都已成亲,且年纪相差太大,几个兄弟里也只有四舅舅所生的儿子年纪适合,可惜也刚刚成亲。我四舅母听说竟能为自己儿子娶到公主,当即意动,便趁儿子不在,自作主张休了儿媳,命她回娘家去,等我表弟回来时找不到新妇时,才将一切和盘托出。几位舅母轮番上阵,又是威逼又是利诱,我表弟假意顺从,暗地里偷偷去新妇娘家寻人。他那位新妇生母早逝,家中嫡母十分苛刻,此番被休归家,更是日日遭人奚落。我表弟如何能忍?便将她从娘家接了出来,在城中偏僻处赁了一处小院让她住着。
我听罢觉得十分荒谬,无怪我三舅母这般热络,原来竟有这般内情,他们居然如此欺瞒我,我一语不发,心中怒意渐起,无意中牵动后背伤口,隐隐作痛,我又想起程轻,便问我表弟,这几次意外是否都是他为拒婚事所为,他连忙点头,我思索片刻后问起他坠马一事,他神色尴尬,说那次正是他回去找自己被休的新妇,听丫鬟说她在家中受辱,当即带人将她强接出府,没想到却和那些门房下人打了起来,混战中遭人暗算,不小心伤了腿……
他说完一脸羞愤,似乎深以为耻辱。我却觉得心头如遭重击,思绪转还,竟有些莫名的心慌意乱,原来此事与程轻并无干系,是我误解她在先,但她也不为自己辩解一二,反倒由着我这般误解下去。想起那日我二人在静室中争锋相对,谁也不肯退让,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许是我出神的太久,我表弟看我的神态都变了,好像这么短短片刻,我已经被他的人品所打动,打算临时变卦。他躲躲闪闪不敢看我的眼睛,我说我不是太平公主,你也做不成那薛绍,我会拒了这门婚事,你去把你妻子重迎回来。
回府以后我把我弟弟送来的那些女子召出,让她们弹琴奏乐,在池边翩然起舞。其中有个擅长吹笛,曲声精妙,比程轻好了不知多少。我倚桌远远看着她,想起的却是程轻,这念头一起就再也难以压下,我想起了许多事,我想起了她看我时的样子,她的眼睛,她的神情,都仿佛还在昨日。她的话犹在我耳边回响,她说自我对你动心那日起,每当我见到你,都是这般痛苦,但你却一无所知,这怎能让我甘心呢?
我把手搭在肩上,她的痛苦我已然亲身体会,之前我还恨她恨的要死,但如今只觉得满心空落,既不愿去恨她,但也怕去爱她。她的爱如薄刃,越是凶险越是迷人,刀锋所过遍体鳞伤,誓要将人逼至绝处,也不肯轻易放过。
她以为我在岸上等闲旁观,对她的痛苦丝毫未见,我却惊觉自己早已身处深渊之中,挣扎了如此之久,终于还是放纵自己彻底坠入。
自那以后她的身影如同鬼魅,我在梦中时常见到,有时她笑意盈盈对我,转身便将刀刃捅进我腹中,在我失神之际冷冷一笑;有时是她在树下吹笛,眨眼之间扑入水中,好似一只雪白的鸟儿,我慌张下水去捞也只得一件纱衣,上浮时却被人拽住脚腕挣脱不得,低头就看见她长发飘散,仿若一抹水中的幽魂,她双眼冷如寒冰,不顾我的挣扎与反抗,将我拖向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