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
小雪,
百花庄园里,丫鬟们在包着饺子。
热气腾腾的锅上水汽里,混杂着日常暖意;
一口带着汤汁的饺子,也藏满了人间烟火。
小平安虽然不明白什么叫“先天影血”,但他却明白这是一个强大的天赋。
他每天问着:“姐姐呢,姐姐什么时候回来?”
李元没有立刻带唐年和小琞回来,因为他怕那位副殿主杀个回马枪。
他操纵着藏在长眠江蒙蒙芦苇荡里的灰色九品妖雀,小心翼翼地观看着远去的行舟,结果一道寒光从远处飞来,直接把他的九品妖雀射爆了。
他再外层的两只黑鸟目睹了这惨剧,然后发现射爆九品妖雀的是一根筷子.
显然,这筷子是那位姑殿主射出的。
筷子应该是那小舟上船夫吃饭的家伙
这着实让李元吓了一跳。
但是,行舟继续远去,并未返回。
那位姑殿主只是清除了下眼线。
她对“周身范围被注视”已经达到了一种极其敏感的程度,这也给了李元一个教训,一个提醒:
也许,感知不能轻易放开,在越多高手的地方越是不能。
普通人主要靠视力,当某人被别人盯着看的时候,他也会自然地生出被人盯着的感觉。
而高品次武者则已不完全靠视力,他们的感知已经达到了一种匪夷所思的地步。
李元作为六品,都已经能纤毫毕现地看到小数里之外的情景,那么,别人若从小数里外看他,他也是能感知到的。
在闹市里还行,因为人多,问题还不大;
可在这荒郊渡口,这种感知就格外清晰了
李元不敢再让鸟雀看那行舟远去的方向,只让它们在周边飞来飞去。
同时,他又迅速地补充了一只九品妖雀,作为自己的眼线。
只不过,“变色妖雀”还算颇为珍稀,这一只补充上去的九品妖雀就普通了许多。
两天后.
在确定姑雪见彻底离开后,李元才去到黑市鬼域,将两个女儿带了回来。
令李元诧异的是,这两个有着不同程度孤僻的女儿,意外地彼此看对了眼。
若没有这段dú • lì相处的时光,两女就算住在一个大院儿里,也是各玩各的。
可在黑市鬼域,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两女关系变得很好,凑在一起,交头接耳,神神秘秘,不知在聊些什么。
一回到百花庄园,两女便跑向唐年的大屋子。
一高一矮,一少女一女孩,身后还随了个面无表情的大块头“唐仇”。
“唐仇”背着个比他人还要大的沉重铁箱子,箱子里传来“哐咚哐咚”的声音,显然是放了不少的傀儡器材。
随后,她们进入了大屋子。
在关门之前,一只手探出,挂了个“闭关勿扰”的招牌。
旋即又将门关紧,锁上。
小平安听说姐姐回来了,就很开心,负手昂头,背着木刀,便屁颠屁颠地来找姐姐。
小菊在后紧追着,喊着:“公子,公子,别跑那么快。”
小平安不听。
小菊又喊:“公子,你为什么跑那么快?”
不过换了个句式,小平安就停下了脚步,他喜欢给别人解惑,于是道:“有些事,是时候让姐姐知道了。”
小菊愣了下,想笑,可却努力憋着。
她陪公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小公子的脾气,于是仿着他的句式道:“大小姐一定会很开心。”
小平安负手继续跑,他必须让姐姐知道。
他,李平安,有着可怕的“先天影血”。
但当小平安来到那大屋子前,看到了门上挂着的木牌。
他识字早,认出了木牌上写着的“闭关勿扰”四个大字。
小平安就很难受,他想了想还是去敲门。
然而,屋里的两女或许是太专注了,完全没听到他的敲门声。
而小菊也不敢去叫
于是乎,小平安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想嘚瑟,却失败了。
小小的孩子,感受到了大大的恶意。
然后,小平安开始期待姐姐出来吃饭。
可饭食居然都是外人端进去。
小平安没办法,每天练刀之余,就会跑来看看。
亲人之间,不该有秘密。
他必须要让那曾经嘲笑他是哭包儿的女人知道,
他,李平安,天下第一刀,拥有着“先天影血”。
这一天,他练完“招式名字很恐怖、但没半点杀伤力的无名刀法”,又跑来大屋子,用期待的眼神看着那扇门。
他想那扇门开下来,然后姐姐走出来。
今天,和以往有些不同。
小片刻后,大屋子里传来怪异的、混杂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钝刀子割肉的摩擦,好像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折,好像重物上上下下,被反复抡起又反复砸下
不同的声响,混杂在一起。
忽地,大屋子开始颤抖,屋顶的瓦片开始“簌簌”震动。
小平安惊呆了,小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嘴巴慢慢地张大。
大屋子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小平安的嘴巴也张的越来越大。
下一刹.
轰!!!!
他眼前的屋子炸了。
小平安被气浪一刮,往后倒飞了出去。
他身后的丫鬟小菊急忙搂住他,然后转身扑倒在地。
大屋炸成废墟,那滚滚未散的烟尘里,面无表情的傀儡唐仇伸出六臂,其中双臂抓着两个大盾牌,正左右格挡,挡住在猛烈气流里乱飞乱撞的金属,护着中间的少女和女孩
屋外,被小菊护在身下的“先天影血强者”小嘴一瘪,唇边儿颤抖,继而哇哇大哭起来。
“伸手。”
“伸出来!”
“义父,轻点儿啊。”
“别嬉皮笑脸。不让你知道疼,便没有教训!”
李元神色严肃,看着把屋子搞炸了,把小平安给刮飞了的两位罪魁祸首。
他先抓出小琞的手,抬起戒尺,轻轻打了两下,道:“伤了自己,怎么办?”
然后又看向唐年。
白衣转变灰衣,身上脏兮兮的唐年也伸出手。
李元高高抬起戒尺,想要狠狠打下,到了落点,却也是轻轻打了两下,道:“妹妹不懂事,你不能不懂。论傀儡术,伱也是老师傅了,怎么还把屋子给弄炸了?
这次幸好没有伤到你弟弟,若是伤到了,那怎么办?”
唐年垂下头,轻声道:“对不起,义父。”
李元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唐年便一五一十地把这事儿道来。
这几个月里,她和小琞在黑市鬼域,慢慢儿地就凑到了一起玩耍。
她玩傀儡。
小琞玩乌鸦。
她们聊天,说话,彼此说着自己这东西是怎么玩的。
六品之下的傀儡,是金属,妖兽心脏,以及傀儡师专用炎刀刻绘出的大众脉络,组合而成的。
这种“大众脉络”要求虽然精确,但并不复杂,市场上有卖现成的,而唐年自己也能做。
六品傀儡,则是将金属换成了魂铁晶。
而需要刻绘的脉络变得极其复杂,需要注意的事项也变得极其之多,这种手艺在六品里也是很罕见,但也很吃香的
可说白了,傀儡,是“阴阳组合”的一种应用。
魂铁晶属阴,心脏属阳。
魂铁晶采自一些鬼域附近,其中藏着混混沌沌、缥缈难言的“魂”,至少唐家傀儡师古书是这么记载的,无论真假,至少有助于理解。
这魂铁晶在受到六品心脏中血液的温养后,阴阳相合,从而生出了血肉,且变得有了些“智慧”,而不像六品以下的傀儡那么傻乎乎的,设定了往哪儿走就往哪儿走,哪怕前面是悬崖也不回头。
可同时,六品以下的傀儡吃亏就吃亏在,没有魂。
当唐年说到这个的时候,小琞说她的鸦鸦里可能有魂,而且最近娘亲教了她怎么用鸦鸦附体。
说到这儿的时候,李元打断了一下。
阎娘子教小琞本事,他是知道的。
但.
“鸦鸦附体是什么?”他问。
小琞奶气道:“就是鸦鸦能够占据别的人,或者小动物的身体,但只有一会儿
娘说,久了的话,不是被占据的人受伤,就是鸦鸦受伤。”
李元有些无语。
这不就是“鬼上身”么?
阳气足的人,能把鬼给赶走;
阳气不足的,被鬼附身久了,就会生大病。
“以后别乱对人用。”他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小琞可爱道:“爹爹,我不会害人的。”
李元温和地笑笑,以示鼓励。
他想补充一句“如果是坏人,那还是可以的”,但想了想,还是没说。
自家女儿这力量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否则必出大祸,那不如从源头上暂时遏制,等女儿有了正常的善恶观,有了强大的力量后再说。
“年年,继续说。
然后,你们准备乌鸦附身,和傀儡术,捣鼓出新玩具么?”
唐年坦然道:“是的,义父。”
李元道:“然后你们失败了。”
小琞道:“爹爹,没失败呢,只是那些傀儡疯了。”
“疯了?”李元好奇起来。
小琞道:“它们.”
她试图表达,可惜词汇贫乏,说不出来。
唐年道:“义父,我们再试一下,您就知道了。”
李元点点头。
随后,三人来到庭院。
唐年抓了个傀儡兔子出来,小琞头发里甩出一只乌鸦,乌鸦撞向傀儡兔子、整个儿没入其中。
然后傀儡兔子忽地像抽了筋似地,开始扭头,扭腿
再一小会儿,在刺耳的钢铁拧绞声里,傀儡兔子的头扭断了,腿也断了,
尾巴则好像被两股力量撕扯着,如螺旋桨般乱转,一会儿顺时针,一会儿逆时针,继而炸开。
断头处,断腿处,断尾处纷纷喷射出鲜血。
兔子往前挣扎了几步,就彻底扑倒在地了。
乌鸦从兔子头顶飞了出来,又落回了小琞头发。
唐年无奈地看了眼李元,道:“义父,就是这样。”
李元道:“打开傀儡,看看心脏。”
唐年道:“早开过了,心脏已经烂了.”
李元上前,运力如拉面条般直接扯开傀儡兔子的金属身体。
果然,在这傀儡之中,那安装入内的妖兽心脏已经干瘪了,就好像被人狠狠踩过一脚。
唐年道:“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些妖兽的心脏,并不是完全的血肉,其中”
她稍稍顿了下,眼里露出些复杂之色,温暖之色,继而仰头道:“或许存在着生前的一缕残魂。
所以,它在排斥外来的魂。
当外来的魂入内后,这外来之魂固然强大,但心脏中的残魂却有着心脏的优势。
双方本能的争夺,结果只能是这般。
至于魂铁晶里的‘魂’,也许是一种没有自我意识的魂。
心脏放入其中,并不是产生了新的魂,而是被温养,从而.壮大,再生出血肉。”
李元看着自家义女。
他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与其说是唐年的猜测,不如说是她的愿望。
若这愿望是真的,那她的父亲就至少还有一缕残魂.
唐年沉默下来。
李元微微侧头,看到旁边眨巴着眼的小琞,便情不自禁地将她抱入怀里,放在腿上。
小琞有些不开心道:“鸦鸦,失败了。”
李元揉了揉她头发,道:“没失败,如果将来有敌人用傀儡来打爹娘,你放出你的鸦鸦们”
小琞露出笑:“那,坏傀儡们就都发疯了。”
“是啊。”李元笑道,“鸦鸦,没有失败。”
这意外的发现,让他颇有些小惊喜。
他是记得的,傀儡能够探索鬼域,因为傀儡不会遭到鬼仆攻击。
可小琞若是操纵乌鸦进入傀儡身子,却可以让傀儡发疯。
这手段,便不是独一份儿,也是极其罕见了。
李元哄好了一个女儿,又看向另一个女儿。
白衣短发的姑娘在说到“残魂”后神思不属,本就凝滞的双目更是有些无神.
“年年。”
“.”
“年年!”
“义义父!”唐年如梦初醒,从自己世界里跳了出来。
李元道:“你收拾一下,过两天,义父带你出去。”
“好的,义父。”唐年也不问去哪儿,而是应了声。
随后,李元又寻了小平安,在发现自家儿子只是有点皮外伤后,便稍作软声安慰,然后灌输起“见状不妙就该跑”的观念。
在李元看来,自家儿子在见到那房子异常后,就该拔腿跑了,为什么还要站在原地发愣?
若是跑的早,那不就不会被波及了么?
结果小平安硬是不服,说什么“呵,我还是太弱了”,“今日我跑了,那我就再也无法站到那里”之类的话。
这把李元气的抓来戒尺,问儿子“下次遇到异常跑不跑”。
小平安犟的跟头驴似的,道“你跑我也不跑”。
李元上头了,稍稍用力打了小平安两下,在他巴掌心打出了道红印子。
小平安又哇哇大哭。
李元外出调查了下,才发现自己儿子听的童年故事都是《侠客传》之类的,他再叫小菊拿来那些《侠客传》认真翻了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