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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钗头凤(1 / 2)

正月十八,宜纳财、订盟、动土,百事无忌,正是个办喜事的大好日子。

而这一天,也恰好是唐琬的生辰……梳头和成婚在同一日,若是平常百姓家也就罢了,说不准新娘子还会觉得特别有意义。

但唐宏也好,他老子唐翊也罢,那都是在大宋做到了朝中的官儿,正儿八经的官宦世家……赵士程的地位再怎么尊贵,家里头的势力再大,那也实实在在的比唐琬大了一轮有余。

还是续的弦,那永嘉郡王还刚造了皇帝的反,诸多种种,唐宏心里头是一万个不乐意。

可是不乐意归不乐意,孝慈渊圣皇帝再怎么不是,那也是皇帝。

这是赐婚,保媒的人是天下最有势力的人!

唐宏怪不了别人,他不能怪自家闺女生得好看,也不能怪赵士程不讲道理,唯一能怪的,便是那第一个开口说‘恭喜’的,

赵相爷了。

就像是今日这般,除了郡王府的人之外,唐家来了不少的贵客,堂堂鸿胪寺少卿的女儿,嫁给了永嘉郡王……这般大事儿,别说是和唐家有关系的人了,就算是没有关系的,也是隔着老远看着,看看这些贵人们成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排场。

唐宏早早地便在外面接待起了客人来,心头再不情愿,此时也已经是被架住了,笑脸自然是少不得的,面对大家祝福的话儿,唐少卿不知道咽下了多少的苦涩,唯独在赵相爷来的时候,他才终于能够将不满宣泄,不冷不淡地,直接无视了这位大宋宰相。

赵鼎好似换了个人般,该送的礼送了,见唐宏不邀自家,竟然自个儿闯了进去,寻了一个位置坐下来。

他一来,这气氛就变得有些尴尬了。

从过年到现在十几天的时间,赵相爷依旧是在忙活,不过不是在忙别的,一会儿帮太后寻些稀罕的物件儿……苏符就是苦主,他爷爷留给他的,亲手所书《赤壁赋》,被赵鼎给强行要了去,送给了皇太后。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听说太后喜欢金银,他还命众臣将家中礼器送上,重量不得低于半斤……是,咱大宋的俸禄确实是不错,但半斤的金银,任谁也不可能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就算真能拿出来,心痛也肯定是躲不开的。

这是得罪了大臣,那临安府尹辛次膺,谁人不知道是官家的爱臣?被王燮的兵士殴打了不说,王燮还亲自带人去找麻烦,不是去他家里抢,就是去打他的儿子,辛家一家人也忒可怜了些,这不,就在昨日,他儿媳出门的时候,被王燮的兵给拦着,好生调戏了一番。

那妇人也当真是不失节,当场便撞在了自家的院墙上……好好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都说是人命关天,这还不是普通百姓的家里出的事儿,是临安城的父母官!可就算是这样,赵相爷仍然是把这事儿给压了下去。

压了下去!

连他都这样了,更别提寻常的那些个百姓们了,那些贼配军比金人还要可恶,遇见一家吃一家,吃完一家拿一家,好好的临安城,一个月的时间不到,几乎被这些人给折磨成了地狱一般,姑娘不敢上街,酒楼茶肆不敢开门,连街上的狗都少了许多……

全被这些人抓去做成了菜。

都说是走了秦相爷来了赵相爷,可是只换了皮却不换骨;甚至那秦相爷之前在的时候,也没有像如今这般过分。

所以,皇帝之前留在临安的这些个官员们,几乎全都与赵鼎断绝了往来;而另外的一些,则是全都去依附张浚张相爷去了,如此一来,他赵鼎反而成为了孤臣。

李清照本来应该早来的,就凭着她与唐家的这般关系,她也应该早来。

但是唐琬怎么说是她的弟子,她也是寄予了不少希望在她身上的,赵士程在山阴的名声人尽皆知,那是个酒囊饭袋一般的人物,若不是生在了赵家,这人怕是连饱腹都做不到。

所以她一直不答应这门亲事,可她只是个师父,又不是人家的亲娘,再怎么反对,还能把赵桓给反对了去?

到了今日,她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这个事实,终究还是来了。

唐宏亲自把她给领到了府里,她一看,第一眼便看到了那有些寂寞的赵相爷。

毕竟是当今的大宋第一文人,名声放在那里,管你是站的哪边,此刻大都站起了身来,朝着这位易安居士打着招呼,这老妇人一面应承着,一面却是径直到了赵鼎的边上。

赵相爷之前被贬官的时候,就与她素有往来,此时倒也不见生,举起酒杯便抢先打了招呼:

“之前没见着您,还以为您在内宅呢。”

李易安微微颔首,却并不接他的酒:

“民妇如何敢喝赵相敬的酒?”

赵鼎神色一滞,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笑道:

“易安居士莫要调笑老夫了,你我这般交情,何时……”

他话还没说完,便被李清照给打断了:

“我这一生,虽然糊涂,但识人的眼光却是大抵不差的,唯独有三个人,让我看走了眼。”

赵鼎好似已经想到了她要说什么,把酒杯放回了桌子上:

“愿闻其详。”

“第一个,便是皇帝陛下……他有雄才,有大志,有本事,却被我给认做了是个苟且偷安之辈,这,是我误会了他。”

“第二个,是亡夫,他身为一城父母官,却不顾百姓安危,自己逃命偷生。”

“第三个……”

李清照人是老了,但正如她所言的那般,她眼睛确实是不错,至少只看眼睛的话,很难想到这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的眼睛。

她用这对漂亮的眼睛,盯着赵鼎:

“便是您赵相了,民妇很少有后悔的时候,可现在,确确实实的是后悔了。”

“后悔什么?”

“后悔昔日陛下问我关于你的事情的时候,我把你给说成了治疗这大宋之疾的神医,把你说成了萧何再世,把你说成了天下第一的忠臣。”

赵鼎深深的吸了口气,他再怎么脾气好,被自己的老友这么说,也难免激动一些。

“是民妇不查,连带着把赵官家也一同蒙蔽了……让这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狼心狗行之辈,滚滚当道,奴颜婢膝之徒,纷纷秉政,以致社稷丘墟,苍生涂炭!”

“您的这杯酒,民妇如何能喝,又如何敢喝?”

“这怪不得陛下不识人,民妇,才是罪该万死,才是这大宋罪人!”

她已经说得激动了起来,整个人好似要把赵鼎给活活吞下去一般。

而她所说的,又何尝不是这里很多人的心声呢?

张相爷一派的人喜这李易安让赵鼎吃瘪,更喜这位赵相爷,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吃瘪。

不过骂归骂,唐宏好歹也是主人,不能任由李易安搅乱了这喜事,便连忙把她给拉到了一边:

“小琬还在闺房里呢,您去看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

李清照稍微平复了下情绪,也不需要人领,这里她来过很多次,直接便朝着内宅走去。

只剩下有些默然的赵相爷、想要上前却又止住了脚步的刘子羽,还有各自心怀所想的大臣们。

另外一头,李易安隔着老远便瞧见了,在唐琬闺房的外边儿,站满了穿着红色的妇人……有些她认得,是唐府的家里人,有些她却不太眼熟。

不过她也不是来认人的,只是与陪着自己同来的一人,上前就想推门进去。

只是还没挨着门,便被几个妇人给拦了下来:

“王妃在里头,您是哪里的亲戚,还请稍待……这新娘子呀正在梳头,人可不能太多了些。”

李易安还是第一次在唐家被人给拦了下来,不用细想,就知道这些人多半是郡王府来的。

不过她没有说话,唐家自有不少是认得她的,便上前赔笑道:

“这位可不是外人,正是易安居士,小姐儿的师父呢!”

那婆娘明显是不读书的,听了这个称呼,还以为是哪个庵里来的:

“管不了那么多居士方丈了,这毕竟是去郡王府,又不是什么农家子家的婚事,还是得讲个礼的。”

唐府的这位妇人当年也是跟着唐夫人一起嫁过来的,在府中多年,早已把唐琬当做了是自家女儿一般。

现在听她这么讲,心里头难免生些火气出来:

“您这话说的,倒好像是唐家不识礼数了。”

“您要非这么想,咱郡王府确实也是没有办法。”

还没嫁过去就开始给脸色了,这般恶奴,若是真遂了她的话儿,小姐儿往后不知道要被她给欺负成什么样子。

“郡王府倒是有礼,有礼得都想去篡位了……若是这般礼数的话,您别说,唐家确实是没有的。”

“你……”

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郡王府来的老妈子立马就想要还嘴,终于是外边的动静大了些,惊动了屋子里的人。

原来是唐家的女主人,李氏开了门。

她瞧见了李易安,心里头已经是明白了大半,想着今日过后,自家闺女便是赵家的人了,终是不好得罪的。

所以,便笑道:

“我还说出了什么动静,原来是您来了……”

说着,又朝着郡王府来的妇人道:

“您倒是得让她进去,小琬跟在居士身边学了多年,这当是她的半个娘哩!”

“哪有娘,见不着自己闺女的道理,您说是吧。”

唐家女主人如此客气,那妇人自觉脸上有光:

“您既然发话了,奴婢自然是无所不从的,这位居士……那便请吧。”

李清照并没有马上就动身,而是让与她同来的那个妇人先进,这妇人没有答话,直接便往屋子里闯。

郡王府来的人本来想拦一下,毕竟只说了让那居士进去,怎的随行的人也去了,只是手还没举起来,便被李易安给抓住了:

“你若是不识得我,当去问问你家王爷,若他也不识得我,便让他去他家祠堂里头看看,仪王灵位边上挂着的自述文,是谁写的。”

“我不是唐家的人,就算不进去也没事,但你可想好了,后果你这自称奴婢的,可担待得起。”

见她说话虽然温柔,威胁之意却已经冲了出来,那妇人又想到这里是临安,不比山阴,指不定就当真开罪了谁。

做了个万福:“您请。”

李清照终于是进了唐琬的闺房里,一绕过那扇屏风,便看到端坐在凳子上,身穿一身嫁衣,背对着自己的姑娘。

那不是自己的徒弟,又会是谁!

“小琬儿……”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喊得那人影止不住地动了动,也把李氏的眼泪给喊了下来。

见她转过身来,面上已经是敷上了白粉,与她嘴上大红色的胭脂比起来……

白里是红,红里是白。

白的更白,红的更红。

“我的小琬儿……”

在她的眼里,这姑娘永远是一个长不大的模样。

但只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怎的,怎的就变成了这般。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李易安把她的头揽入了怀里,竟然学起了李氏的模样,也跟着掉起了泪来。

“你怎的就这般苦命哟……”

唐琬变得好似有些木讷,任由李清照抱着自己,却是连个反应没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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