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雪絮纷纷扬扬,视线被血染红,红与白的极致反差深深刺痛了宋清瑶的眼,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那股震撼,既悲又喜,悲的是自己的死亡,喜的是容砚的安然。
容砚用最后一丝力气找到屏幕被摔出裂痕的手机,叫了救护车。
容砚失血过多,抢救了很长时间才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宋清瑶现在像是一具魂灵,她触碰不到任何实物,唯一能做的只有陪在昏迷不醒的他身边。
容砚在重症监护室待了几天,身体各项机能稳定后转到了普通病房,期间一直是成昊在他身边照料。
容砚转出重症监护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求看宋清瑶,成昊之前怕影响他术后恢复,一直没敢告诉他宋清瑶的死讯。
“容砚。”成昊喉咙微哽,难得红了眼眶。
容家书房的抽屉里有一方不大不小的铁皮盒,里面藏着容砚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关于宋清瑶的秘密。
那还是成昊偶然一次找东西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容砚喜欢宋清瑶,从学生时代到现在。
“成昊。”
良久等不到成昊的回应,容砚有些慌了。
成昊抿着唇,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宋清瑶已逝的噩耗。
“容砚,生死有命,你之前不也劝我,人要往前看……”
容砚拧眉打断他的话,“成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只是要见瑶瑶一面。”
容砚说着就要掀被下床,他面上平静如水,心里早就慌了神。
成昊一次次的闪烁其词让某种不好的猜想在心底生根萌芽,容砚刻意地不去怀疑,刻意地告诫自己相信成昊,仿佛只有这样,宋清瑶还是安然无恙的宋清瑶。
“容砚,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成昊用力按住他的肩膀,“宋清瑶已经死了。”
“成昊!你他妈在胡说什么!”容砚的情绪变得激动起来,他厉声吼他:“我明明救了她,你明明跟我说她还好好的!”
“容砚!自欺欺人有意思吗?!”成昊嘶吼着让他认清事实,“宋清瑶她死了!死了!”
容砚用尽全身力气,握拳砸到成昊的唇角,他失力跌跪在地上,胸膛急剧起伏,胸口像是压了巨石,闷堵着喘不上气,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下一秒就会因为喘不上气而窒息。
亲眼看着最爱最珍惜的人死在眼前,那种深深的无力无奈,没有人能比成昊更懂容砚此时的心情。
“容砚,这里没有旁人,想哭就哭出来吧。”
容砚指骨泛白,他忍到肩膀直颤,“我要见她,不管尸体还是骨灰,我要见她。”
成昊带他去了医院停尸房。
平日里最喜欢笑的姑娘如今蒙着白布安静躺在那里,真正到了这一刻,容砚痛得手都在发颤。
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女孩苍白如纸的脸,眉梢结了霜,指尖几度伸出又缩回,想碰又不敢碰,容砚手足无措地颤抖着,周身笼罩着巨大的悲怆。
“瑶、瑶瑶?”他声音沙得不成样子。
“容砚。”成昊搭上他的肩膀,不忍道:“节哀顺变。”
容砚垂下眼,泪水控制不住地往下掉。
“瑶瑶。”他摸着她冰冰凉凉的脸,心像是被人用钝刀子一点点磨撕开,痛到窒息。
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连他最想留住的人也要夺走。
或许容砚真的是不详的,是他把不幸带给了她。
悲伤像是能传染一样,魂灵状态的宋清瑶沉浸在和容砚一样痛到无法自拔的情绪里,她抚上他的脸,想为他擦干泪水,想抱抱难过的他。
容砚认领了宋清瑶的尸体,料理一应丧葬事务。
葬礼来的人不算多,大部分是她工作的艺术培训机构的同事和学生,来吊唁的人中,容砚看到了曾经来过他公寓的宋清瑶的律师。
男人叫易泽,是曾经受过宋启承恩惠的人。
宋清瑶走了,原本打算好的上诉也不得不叫停,容砚和他促膝长谈了很长时间,知道了原来她之前说的遇到了点麻烦事是这种事。
成昊告诉容砚,初雪夜车祸的肇事者之前有前科,是在逃犯人,警察已经介入了调查。
彼时的容砚正在整理宋清瑶的遗物,闻言沉默不语。
“容砚,我知道你难受,可人已经没了。”成昊温声劝道:“如果宋清瑶还在,她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容砚摩挲着照片上那张笑意粲然的脸,轻声说:“出去吧,我想静一会儿。”
成昊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东西,无奈出了房门。
“容砚,不看了好不好?”
宋清瑶很想抱抱他,可她什么都触碰不到。
容砚只是简单打扫了一下房间,并没有动里面的一丝一毫,仿佛只要这样,宋清瑶还生活在这里,还在他身边。
夜幕降临,黑暗吞噬一切,容砚拎着一瓶酒坐在阳台,外面的世界被万家灯火渲染得明亮而温馨。
这里是宋清瑶最常待的地方,她喜欢在阳台沐浴着晨光画画。
阳台角落还立着她的画板。
容砚的视线虚虚盯着那处,一口接着一口地灌自己酒,不知道在想什么。
客厅墙壁的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外面灯光一盏接着一盏地熄灭,铺天盖地地黑压得人喘不过气。
容砚晃晃手里空空如也的酒瓶,踉跄着脚步起身。
宋清瑶跟在他身后,生怕他磕了碰了。
容砚回到卧室,翻出床头柜最底层的东西,倒出最后两粒。
宋清瑶凑着月光看清了瓶子上拓印的“阿/普/唑/仑/片”几个大字,心惊胆战地去拦他,“容砚!”
宋清瑶的手落了空,她根本没办法阻止他吞药的动作。
容砚把药片含在嘴里,一股涩意从舌尖蔓延开,他没有吞下去,而是反复回味着这种苦涩。
“容砚!吐出来,你把药吐出来好不好?”宋清瑶急得快哭了。
直到口腔满是药的涩味,容砚扣下脊背,把东西吐到了垃圾桶里,宋清瑶吓得双腿发软,容砚却径直出了卧室。
宋清瑶不放心,忙跟上他的脚步。
容砚来了书房,打开书桌最下层的抽屉,一方年代久远的铁皮盒映入眼帘。
宋清瑶微怔,这是她高考结束的那个夏天在容砚的书桌上看到的盒子。
容砚打开盒子,里面放的东西有点杂,一袋感冒药,一把雨伞,一件缺了一颗纽扣的白衬衣以及一张她的照片。
宋清瑶轻抚上照片,里面女孩穿着一件民国风的蓝色斜襟上衣,下搭黑色及膝裙子,迎光笑意粲然。
这裙子……是文科十二班的班服,她只穿过一次,是高中拍毕业照的时候。
宋清瑶努力回想着有关盒子里的每一件东西。
衬衣……容砚在那次尾随事件救她的时候穿的是白衬衣。
雨伞上面印有宋启承在她高中时就职公司的logo。
感冒药……宋清瑶突然想起来,她第一次见容砚的时候,刚从小诊所打过针拿过感冒药。
原来……那才是他们的第一次初遇。
她欠了他整整六年的等待和思念。
容砚细细摩挲着那张照片,眼角落下一滴清泪。
他打开书桌上的电脑,微弱的屏幕光将他清瘦的脸映得明昧不清。
宋清瑶只见他手指敲击着键盘,屏幕上跳出来好多个小方框。
她看不懂他在干什么,坐在一旁安静陪着他。
宋清瑶趴在书桌上,脑袋垫在胳膊上,侧头望着认真做事的容砚。
渐渐地,她的眼皮变得有些沉,神思也逐渐模糊。
“瑶瑶。”
恍惚中,宋清瑶好像听到容砚在叫她,手背有冰凉濡湿的触感。
“瑶瑶,我们不睡了,醒一醒好不好?你之前答应过嫁给我的,不能说话不算数。”
无论容砚说再多,病床上的人始终没有回应。
旁边的医疗仪器显示她身体各项指标一切正常。
可已经十天了,宋清瑶仍旧没有半分清醒的迹象。
像是有一股力量在两边拉扯着她,宋清瑶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翌日下午,在书桌上睁开眼。
旁边早已没了容砚的人影,宋清瑶找遍了公寓也没找到他。
不好的念头一阵阵涌上来,她刚要出去找人,公寓门从外面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