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没什么事,让他休息吧,我改天再打给他。”
没等年纪再问什么,陆宇宁慌乱地挂断了电话,踉踉跄跄地逃回了515寝室,用凉水冲了个澡,躲进无光的被褥里,听着空调低鸣的运作声。
他只是有点冷了,他只是胡思乱想,一切并没有那么不堪,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他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却在混沌无明的梦里,瞥到了一只轻轻点水,然后翩然离去的蜻蜓。
第137章一念无明
陆宇宁病了。
冰冻过的啤酒、热水停供后的沐浴或许还加上半夜里惊醒后汗流浃背的噩梦,摧毁了这个年轻人保持多年的健康记录。
应该是身体许久没有被病菌入侵进防线内,这突如其来的一场病异常猛烈。
第二天早晨,他按着生物钟半坐在床上穿衣的时候,脑子一阵胀痛然后昏天暗地的黑暗便占据了视野。
陆宇宁是个自持的人,不肯多麻烦别人,捂着被子声音沙哑地给lea姐打电话请了假,胡乱从抽屉里找了几瓶不知道过期没有的感冒药,混着玻璃杯里过夜的冷红茶水,囫囵咽了下去,又躺进了被子里。
暑假里整个寝室走廊都寂静无声,他没法估算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可昏昏沉沉地醒了几次,肚子里空空地直叫唤,额头上的温度却一直没有降下来。
母亲与童年的幻影像某年路过江城的一家马戏团带来的新奇万花筒一样,不停地变换着图景,飞速穿过陆宇宁整个人生地尽头。
他舌尖上蓦地尝到了十一岁那年,程静背着他走了几里路看医生后,在空荡荡的家里找出来的那半包饼干和着温开水的味道,然后香脆的残渣停留片刻,又浓烈成令人抗拒的污水的臭味,是城南小学后门垃圾山水沟里苹果核腐烂的味道,他的胳膊被用来串麻辣串的竹签子划破了两道血口子,大姑过年买给他的好看的书包上米老鼠的耳朵沾了一坨香蕉皮的烂泥,而顾向年和两个嬉皮笑脸的小男孩正唱着羞辱他的顺口溜,在看着他的笑话。
他看见了灵堂上远方姨妈程云芝的遗像,看到了奶奶的遗像,看到了母亲的遗像,周遭全是穿着黑白丧服披麻戴孝的陌生人,他们笑着对自己说。
“节哀。”
“节哀!”
“真可怜啊,孩子还这么小。”
“活着真辛苦啊,以后可怎么办唷。”
陆宇宁慌忙推开递过来的丧礼钱,推翻供着鸡鸭香烛的桌案,扑向半透明的冰棺里,那面容沉静惨白的亲人们。
可无论他怎么跑,却永远也追不上时间和命运的脚步,所有爱他的人,都将离他而去。
他只能站在原地,接受这盛大而无声的悲剧。
死亡之海泛着苦浪,所有舟楫其上的旅人,终将沉没其中,那短暂的相逢与欢愉,不过是幽冥无终的归墟引诱生者奋力划动的虚幻。
睁开眼,胸口的沉闷散去,可眼角的泪水却仍旧冰凉。
这一场病,耗去了陆宇宁三天的时间,除了手机里,温煦和武思思偶尔发来的笑话和新闻,也只有10086提醒他欠费充值的短信。
顾向年一次也没有找过他。
所以他像是折断后的枝丫,在伤痛处缠上厚厚的老茧,默然地发育新芽,去捕获活下去的能量。
生活仍然要继续。
lea姐经验老道,很好地处理了他这个小菜鸟缺勤的各种业务,不过孕妇到底身子体力差些,等陆宇宁回来帮着分类文件安排行程的时候,她索性把许多业务层级高的内容都给了他,自己只在最后审阅一遍。
盛光公司里的暗涌更加猛烈了,陆宇宁明显感觉到,许多交接工作的员工对他不是回避就是刻意刁难,好在他不是一心想当司尧忠心的走狗,而是来赚钱交学费的,自然没有什么难受的想法。
把一摞天都星光广场计划案的第一版图纸,放在lea姐的办公桌上,仔细替她理好了上面的建档标签。
“小陆啊,辛苦了,咱们一起喝杯咖啡休息一下吧。”
lea姐放下手里的产检报告,难得面色带上了一丝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