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舅舅锒铛入狱,安葬外公的土地又被征用,仅剩的一个女儿程静因为和陆尔然离婚,衣食无着,整个程家风雨飘摇,还是云山的远亲们知道了,主动帮忙,把骨灰迁到那边去安葬的。
所以舅舅和母亲一直都很感激老家的亲人们,此次过年之前特地带着他去祭拜,也是希望几家后代多来往,别断了这份情。
人到中年的程才两鬓已经有了白发,但不似同龄人那样散漫,发须衣着都整洁得体。他避开蠕动的人潮,捏着三张车票,从售票口一路挤过来,见妹妹和侄子都安静地等在原地,便背向人流,隔开了噪声,把票分给了两个人。
这一路漫长,大巴车在高速路上堵车,花费了三个小时才抵达清江镇,而不堵车的后半截路程,又在颠簸的山路上起起伏伏,最后停在云山脚下,舅舅费了不少口舌,才租到一辆小面包,搭着另外四个回山的居民,穿行在没有修筑水泥的土路上,用三十分钟车程把乘客送到了山坳里的上湾村。
古木森森,这南方的山区即使冬日也树高林密,不见萧索之意,唯有那青色变得更加深沉,如同染过墨浸过水。
村口的界碑旁,一个围着围腰的中年男人一看到面包车就叉着腰张望个不停,等程才和程静兄妹俩一下车,激动地跑过来拉着两个人的手,一直喊他们的名字,而陆宇宁更是被重点照顾,差点被夸出花来。
这围腰在身,布鞋踩在泥地上的,正是陆宇宁远方的一位三表叔,按辈分算是陆宇宁外公的堂哥的儿子,目前正当着上湾村的村委书记,算是云山程家的话事人。
三表叔领着几个人进了村子,原来他早安排了宴席,还掌勺做了许多好菜,因临近中午了,担心他们找不到路,才特地出来等在村口的。
云山的程家人来了六桌,虽不像三表叔一样热情似火,但都是笑呵呵地和程家兄妹见了礼,陆宇宁生得好看,人又斯文,不少婆婆阿姨还拉着他嘘长问短,他心里苦笑,面子上却还是很有礼貌地和亲戚们问了好。
见完亲人,程才又领着他和母亲在山路上绕了一会儿,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上,找到了外公程天赐的墓碑。
舅舅一言不发,眼中却已经含了泪,他找了三表叔借来镰刀,动手清理着土包上及腰深的杂草,而母亲则一边哭,一边把事先准备好的纸钱香烛摆放出来。
陆宇宁原本平静的心,也被哭声所浸染,在这四方群山,万树环绕中,深刻的明白了,躺在三尺黄土之下的,是他至亲至敬的外祖父。
三个人除完草,用塑料口袋铺在墓碑前,诚心地磕了三个头,而程才徐徐讲述了这些年程家几人的遭遇,更自责没有承担起顶梁柱的责任,因为任性和冲动毁了程家的清誉,更让母亲、妹妹和侄儿无依无靠任人欺辱,如今他重获自由,定要护持好程家的人,不让他们再受一点委屈。
陆宇宁跪在墓碑前,石制的墓碑上涂漆的文字已经斑驳,短短的几行字便是一个人的一生,他由衷地生出一种悲哀,那是时间的洪流不可阻挡的巨力,是命运面前只能叹息的大手,把天地间的人都分隔成今生和来生,今生的苦无法消弭,来世的路渺不可见,阴阳相隔之间,便是永恒。
哭得不能自已的程静被哥哥和儿子搀扶着,含着泪花离开了墓地,她个性刚强,但苦苦支撑了两个家庭这么多年,无人诉说的委屈,在逝去的父亲面前再不能掩饰。
三表叔跟了一路也是不停地擦拭着眼角,他早年也跟随长辈去江城拜见过陆宇宁的外公程天赐,见过这个军人是多么的坚毅,若是如今知晓自己撒手人寰之后,一双儿女如此漂泊坎坷,该是如何的心痛。
所幸云山的程家人都是乐观质朴的山里人,不时安慰着情绪低落的程静,三表叔也带着另外几个表叔与程才痛饮几大杯,搭配上农家的干豇豆炖腊猪脚、蒜苗炒腊肉、芋儿烧鸡、南瓜蒸排骨,几桌人吃得眉开眼笑,渐渐冲淡了三个外来客的悲伤情绪。
就在大家都已经下席,三表叔还拉着程才喝自酿的高粱酒的时候,在厨房洗碗的三表叔娘脸色苍白地走到了席间,嘴唇微颤地说:
“云芝走了,就在刚才。”
原本热热闹闹的酒席霎时无人出声,举着酒杯的三表叔也一时无语,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走了也好,这样熬着拖时间,也是折磨,今天大家都在,正好一起去帮着二娃把丧事料理了吧,他不懂事,孩子又小,入殓发丧都要靠我们程家自己人了。”
说完,他又转过头来,有些歉意地望向程才和程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