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我都忘了。“李妈把信递给虹影,信封开着口,显然她们都看过了。虹影拿到手里,是薄硬的一片,她想,大概是照片,男方的照片,果然,她往外拿的时候,母亲说道:”你这段时间老是闷闷不乐,我猜呢,你一是学业未满;二呢,毕竟对方什么模样,到底不知情。我仔细想想,这也难怪你,现在不比从前了,年轻人没那么多拘束。钱家拿了你的相片去,我们要看看姑爷的长相,想来这样的要求也不过份,所以我试着问一下,钱家倒爽气,回了张全身照,你看看…“
母亲说这些话的时候,虹影已经看了起来,相片上,一位年轻男子正身立在山水屏风前,不高不低的个头,上身马褂,底下长衫,西式头梳得一丝不苟,那张脸谈不上英俊逼人,倒也方口阔面。
”姑爷模样挺周正的,一看就有出息,以后还是要做官的。“李妈像是会相面,斩钉截铁地预言道。
“我看了也满意,瞧着挺健壮的。我之前唯一的担心,是这位钱家的四少爷,八字看着有些弱,找张瞎子推了推牌,也说是五行缺水,身子骨怕不硬朗。现在这样子,张瞎子的话,到底是做不得数的。“母亲说道。
缺水?呵,他就是五行都缺,也势必要成为她的夫婿了!她这辈子,看起来书真是白读的,《小妇人》也罢,《人间喜剧》也罢,就这样罢了罢!她一脚迈出娄家这座古坟场,进入到那一边,呵,宫里的,以后还要做官……
虹影拧着两道修长的眉,一副饱满的唇闭得紧紧,电灯光照着,相片被她扔在桌面上,和象牙如意并排。
这门亲事虽然不需要得到虹影的首肯,却自她看过男方的照片后,迅速地推行了下去。大伯二伯当然想把她速速地嫁出去,从此娄子勤的遗产就两清。而钱家那边,似乎也着急,过了一周左右,便又送了张彩礼的单子来,上面琳琅满目,母亲让李妈收下时,大伯母二伯母的眼神登时温柔了许多。
“即定了,就赶紧操办起来,这是我家老爷的意思。他老人家是静安寺的老檀越,前日请了流光大师的法旨,说??x?四月初四是文殊菩萨生日,又逢壬申年,那是逢凶化吉遇难呈祥的好日子,尤配我家四少爷的八字,就看亲家太太您是不是有另外的意思?“钱府管家是跟着媒婆一起来的,垂着长衫袖子恭谨地说。
“即配姑爷的八字…“母亲的话没说完,大伯一旁站出来,摸着头皮道:”对姑爷好,就是对我家虹影好,以后是一家人了,我们还能有什么别的意思?好,四月初四好,就这么定了!“
阳历十二月二十四,是圣诞节前夜,在那一年,合着农历冬月二十二,钱府管家得了娄家的同意,顶着寒风回去复命了。虹影料想此事再无回转的可能,两封信,一封寄往学校退学;另一封,是给丽芬的告别信,她跟母亲告了假,亲自走了两条街,趁邮局关门前,把信交给了邮差。
傍晚时分,天依旧阴沉沉的,风越刮越冷,沁进人的肚子里去。这座诺大的城市,在这样的闹市,街灯一盏盏地亮着,人一群群地走过去,马车声,汽车声,吆喝声,靡靡的乐曲声,似围城把虹影层层地包围了起来,越是这样的热闹,越凸显虹影心里头一阵强似一阵的孤单,她低着头走自己的路,母亲面前,她顾全她孱弱的身子,不能够掉眼泪;现在没人顾看着她,她暂时是自由的,她望着脚下灰色的水泥地,眼泪吧嗒吧嗒地流了出来。
“下雨了,下雨了!“好些人扯着嗓子喊。
脖子根凉丝丝的,虹影抬起头,额头有些湿润,眼前登时一暗。
第五章严老板
“抱歉,阻着您的道儿了。”地道的北平音,声音浑厚圆润,眼前的暗迅速退开。
是自己低着头,冷不防走到人家跟前去了,虹影也不细看,只仰着脖子点点头,另走了开去。
“小姐,您没事吧?”还是那声音,拔高了一点叫出来。
虹影应声回头,这才看清,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牛毛细雨密布,说话人笔挺地立着,他穿一件黑色呢制长大衣,头上戴一顶灰色的礼帽,帽檐压的低低的,他的个子,要比常人高出一头,冬日昏黄的街灯,均匀地分布给芸芸众生,在他这儿,却似舞台上的聚光灯,把他照得鹤立鸡群。
虹影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地打量一名陌生男子,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垂下眼,道:“没事,没撞着我,是我走路不留神,不好意思。”
说罢就走,那人紧两步过来,低头道:“您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