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虹影拦住丽芬,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找这个找那个,事情没办成,名声传出去,母亲先活不下去。
“不要麻烦你爸,丽芬,我拜托你,这些事,放在你心里,谁都不说,好吗?”
她的一双明眸,在扇子似的睫毛下,真挚而诚恳地对住丽芬。
虹影粗看清秀,细看,便有一种细腻而沉静的美,丽芬偶尔端详她,觉得她好似博物馆的雕塑,常人以为只是装饰品,草草带一眼走了过去;只有真正懂的人,被她吸引住了,在她面前驻足,久久不肯离去。
她现在这样若有所求的神情,丽芬想,还好她们读的是女子学校,若是男女同校,自己怕是挤不到她的身边去。
“好,好。”丽芬犹自不甘,却不能不答应她。
“嗯。”虹影咬着唇思考:“我只希望,下学期我还能回学校去,一定把学业完成,等我有了毕业文凭,就有了自立能力……”
雪越下越大,气温很低,雪落到柏油路上不能够融化,直接结成冰,司机虽然把车开动了,车速只能够开到最低,丽芬说,被虹影妈妈说着了,车子不好开,回不了家了。
“别说你家,就是我家,虽然离的不远,这样的开法,也要开到半夜去。”丽芬道。
“小姐,回公馆那点路,半夜倒不至于。不过,您今晚不是还要跟小太太一起去看戏吗?小太太电话里关照,六点在戏院见。”司机老汪一边小心翼翼地注意路况,一边提醒道。
“喔,对对,晚上有戏,小严的游龙戏凤!你看我这脑子,把这么开心的事情都忘记了!”丽芬如梦初醒,她刚才烦愁的面容,又被欢笑代替:“虹影,反正你也回不去,不如和我们一起去看戏。”
虹影还是被丽芬拉到天蟾舞台,当中一度,她寻思着要不要坐电车回去,可是冰雪交融,小汽车都寸步难行,电车基本荒废在路边。实在没办法,在经过老正兴饭馆的时候,街边有个公用电话房,虹影在丽芬的陪伴下,打了个电话给娄府,电话是装在大伯他们的会客厅里的,接电话的是阿根,阿根说,知道了,一定代为转达,然后一把子把电话挂了。
“怎么不让你妈来听?”丽芬惊奇于这电话结束地如此之快。
“一是嫌麻烦,二”虹影莫可奈何:“大概怕电话费太贵,所以”
“有装电话的钱,没有打电话的钱?再说,你打过去的,他那边不用付钱!”丽芬哇哇乱叫。
就是这么悭吝,特别在她们身上,虹影无力解释,挂了电话,看着那冷冰冰的话匣子,心里又是心酸又是觉得可笑,算了,她转念一想,今晚不回去也好,她可怜的灵魂今天饱受摧残,回到家里,在母亲李妈蛛网蝉联的密切关注下难免不露出马脚。
这样的下雪天,戏院门口的人潮依然没有减退,再过半个钟点戏就开唱,票房早已关上小窗口,还有好多等票的人拥在门口。
“没票了,没票了,上周都已经卖完了,都快走吧!”一个身穿棉袍,头戴耳帽,很像戏院经理的人站在门口大声喊。
人们发出失望的叹息,有不死心的人说:“内部票呢?内部你们不是总保留一部分票的吗?”
“什么内部票?就是走廊上站票都卖完了!你脑子要拎拎清楚,看看这是谁的戏,严幼成严老板!一票难求!“
“丽芬!陈丽芬!”在鼎沸的人声中,有尖细的女声呼唤。
“二娘。”丽芬耳朵尖,辩出了声音,她拉着虹影,绕过人群循声而去,在戏院的云母台阶上与名一身毛皮的女子相遇。
“咦!这位小姐?”女子对虹影上下打量,画了黑眼线的眼梢眯到了鬓角里去。
“娄虹影,我最好的同学;虹影,这是我二娘,著名戏迷,顾倚清顾小姐。”丽芬介绍道。
倚清轻启猩红双唇,露出一条牙齿缝白的耀眼:“只说唱戏唱出名声,戏迷还有著名的?好你个陈丽芬,你倒会编排我,你要记住,我是你长辈。”
“是,是长辈,二娘,很二的娘。”
这下连虹影都莞尔了,嬉笑声中,三人顺着台阶往戏院里去,倚清说:“不知道你带了娄小姐来,不过还好,你爸晚上有应酬,多出一张戏票”
戏票!门外等戏票等红眼的戏迷蝗虫一般地压过来:“小姐,小姐,侬还有戏票伐?”
三人赶紧夺路逃,进了厚重玻璃门,才缓过气来,这座戏院的大厅,左右两边有通往二楼的环形楼梯,楼梯中央,从上往下悬着一张巨大的照片,照片上那人,好高大魁梧的一板身架,头戴武生巾,口悬长髯须,一道直通通的鼻子,两只眼睛顾盼生辉,虹影见了,心里有些奇怪,这人好像有点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