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从那座连接金水堂和听雨轩的虹桥上,迤逦行来娄虹影,她在家的装束,是一件几乎曳地的长黑裙,一件藕色半新不旧的斜襟短袄,一头长发并成一条长辫,在她身后伴着她行路的脚步摇摇晃晃。
这装扮,起码追溯到二十年前去,可彦柏看来,非但不过时,简直耳目一新。
虹影迈步进门,他扶扶眼镜整整装,迎了上去。
“陈大哥。“虹影点头致意:“您是丽芬的哥哥,我称您一声大哥,希望您不要见怪。”
“这么客气,不敢当的。你称呼我彦柏便好。“
“那怎么好意思呢?“虹影说着话,请彦柏坐在右边的花窗下,她自己,横亘了这不大的空间,在左边花窗下的太师椅上入座,她那裹着藕色绸缎的肩头,正横出那枝凌烈开放的梅花。
“我们这里不比您府上,不那么暖和,请您担待。“虹影见彦柏一件驼色羊绒大衣在室内不肯脱掉,抱歉地说道。
她说话客气,姿态也拘谨,这不符合彦柏的设想,他笑着拉近距离:“你千万不要见外,我一向听丽芬提起你,所以对于你,也算得是不熟悉的朋友。你不要一句一个您啊您的,我虽痴长你几岁,自己还觉得和你是同辈。”
这话说的,虹影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只含糊过了,她对陈彦柏的突然出现有些诧异,心想要来访友的话,应该是丽芬,不是他,于是短暂地寒暄天气,又让他喝茶,后问道:“丽芬还好吗?”
“丽芬…?“
”她怎么了?“虹影看他脸上有??x?犹豫:”没事吧?这些天没见她,怪想她的,可是我这里既不方便外出,也没法打电话,寄信又太慢…“
“这些我们都知道,你行动不自由。所以丽芬…”
话到这里又打住,因见她肩头腊梅枝映衬的玻璃上,有光影晃动。他今天跟着阿根在这府里走了一路,对这家大业大的空壳子已有自己的看法,丽芬说虹影说句话都是有人监听的,他不得不小心些,何况这轩房为了避免男女寡居一室,大门洞开着,难保那领路的下人不在门边听壁角,他起身往虹影走,虹影忙离座相迎,他走得近了,她心里不觉鲁莽,起开一个步子要隔些距离,陈彦柏举手示意让她别走,在二人只有半臂之距的时候,他鼻子闻到了她衣服上熏的兰花香,他自己的心,就像那日清晨在客厅里见到她那样,别别地跳动起来,他心里欢喜地很,把声音放了很轻,和风似地送到她的耳朵里:“所以丽芬是想请你出门透透气,她和二娘好不容易约到了那唱戏的老生叫什么严幼成的饭局,她说你闲在家里也是无聊,况且那天看戏你也在,她很想让你参与。但她月头打电话过来,连你的声音都没听到,大概上次下雪天勾留了你,堂上有些怪罪,因此这次由我出面,借口是传讯和问候,就说她…”
这样两相对立,说悄悄话似的,虹影原有些抗拒,可是他的话,她一听,确实不能光明正大地往外提,她正凝神听到要紧处,门外忽然传来阿根的声音:“呦,大太太来了。”
紧接着:“三爷太太,您也来了。”
她们怎么跟来了,虹影忙离开彦柏,往门口走去,彦柏回身,只见一位穿大红锦缎袄子的中年太太,带着两个丫头,在廊下门口站定。她身后,另有一妇人,年纪不大,最多三十有余,面容十分憔悴,走路若弱柳临风,一吹就散似地,她身后,有个老妈子亦步亦趋。
虹影径直到那憔悴妇人身旁,一手扶过,道:“妈,你怎么过来了?”
又向那穿红缎袄太太平平袖:“大伯母,倒麻烦了您的大驾。”
第二十一章借口
“怎么,我们来,你不方便吗?”虹影母亲道。
她没什么中气,声音又放地极低,除了虹影,其他人都听个影影绰绰。
她是故意的,一是怪虹影擅自见男客;二,摆了家教严谨的姿态给大伯母云珍看。
自退亲事发,娄家这块人情淡薄金钱至上的遮羞布已经揭开大半,母亲还是这样重规守矩,虹影暗叹她的迂腐。谁在乎这些?虹影自己不在乎,想来云珍也不在乎。云珍已擅自在花窗下太师椅上安坐,她的目光和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迎上前来的陈彦柏身上。
“两位伯母好,晚生陈彦柏,冒昧拜访,失敬了。”彦柏人立的笔直,头微微低了低,这是时下的行礼路数。他行礼已毕,自信地仰起脸,他的脸上,有一对年轻而充满活力的眼睛,眼睛上架着一副价值不菲的金丝圆框眼镜,他微笑着,他的笑容和丽芬一样,看着就让人生出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