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谢谢
她这才领会他是故意逗她说话,不能再上当,住嘴再不接话。
弄堂眼看快到头了,左边人家的院子里,飘出咿呀的胡琴声,他一听是京胡,就留意了一耳朵,果然有人清了清嗓子,唱的是烂大街的空城计,夹杂了上海话的诸葛亮,唱道:“吾站在城楼观山景…”
听到“旌旗招展”的时候他忍不住评论:“南方人唱京剧到底欠那么点气概,这诸葛亮听着一点底气没有,我若是司马懿一脚踹进城门里去。”
“她是女的,又是戏迷,且是唱着玩,当然不能和那些天天唱戏的人比,这跟南方人北方人有什么关系?”
“是女的,我还当是男的呢。”他维持着平和的表情,说道。
她发现自己又上当。
“不想你还懂点戏。”他说:“除了看过我??x?的《游龙戏凤》,你还看过什么别的戏?”
爸爸在世的时候,那时候有交际,母亲有时也带她外出,去人家的堂会,或者戏场里,看过几出昆曲,有印象的是《牡丹亭》,这些话蕴积在她的肚子里,但是她打定了主意,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说个没完,所以尽管沉默着,在他的陪伴下,走出这条弄堂。
弄堂尽头是另一条不宽阔的小街,他的黑色别克车,停在街旁边的一道白色围墙下。
围墙上爬满了枯黄的蔷薇枝条,可惜现在是冬天,春天的时候,粉色蔷薇花开满围墙,这街两旁的梧桐树,应该也抽出了幼嫩的绿芽。
这该是多么美丽的景象!她不由地有些惆怅,春花烂漫时,她不知道能不能自由地在这样的小街上游荡。
“请上车。”他拉开副驾驶座的门。
她真的是一脚跨出去了,才又收回来,惊觉自己已经跟他走了这么远,有了昨天的经历,正经地,她和他应该永不见面。
“我确实要回去了。”
这条僻静的小街,跟方才那条弄堂似的,寂静地风吹落叶的声音都听得见,他除了墨镜,拿下帽子,他一头浓密的短发根根往后,梳得一丝不乱,短发以下,出色的眉眼鼻子嘴巴整体呈现在她面前。
“你是想让我扶你上车吗?”他玩笑似的说道。
她不能再说什么了,说什么都是一个结果,既然今天遇着他,得了他的帮助,从学校的红墙,走到这人烟稀少的冬天枯萎的蔷薇藤下,她咬了咬牙,没进他开着门的副驾驶位,自己拉开后车门,低头钻了进去。
他差点想跟她进去并排坐,然后把车门锁牢。
上次已经吓着她了,不能再吓她一次,他开了车门,坐上驾驶座。
车子没有立即启动,他把帽子和围巾放在一边,安生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她大概需要平静一下,当然他自己也需要平静,这是与昨天不相伯仲的狭小空间,昨天发生的事,像五光十色绚丽的云彩,压在两个人的头顶上方。
压的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甚至想要逃出车子去,但是他发动了汽车,两旁车门都入锁,他没有踩油门,而是回转身子,对她说:“你冷吗?发动机开着,车里很快就暖和了。”
她坐在驾驶座后方,他一转身,浓眉厚发以及梦一般不真实的容颜,离她只是方寸之间,这跟在街上他低下头来的感觉不一样,跟昨天、不,比昨天更为强烈。
澎!澎!澎!是她的心跳,那么重,像是桩子打在夯实的泥地上。
她低下头,发辫垂下遮住小半张脸,若不是围巾围着,她那红色的脖子根都将呈现在他眼前,她痛恨自己这脸红的毛病,她自小学的修养仪态是平静似水喜怒不形于色,但是这毛病把她的心事全盘出卖。
“虹影。”
他唤了她一声,他昨天吻她之前就这样叫她来着,他这个人,看似温文尔雅,实际上这方面很不客气,他不得到她的许可,就熟门熟路地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她自然不去应答他,他好像也无所谓,手臂绕过驾驶座的椅背,她忽觉他手臂的目的地可能是她的肩膀,忙靠后坐,却在椅背和座椅交界处碰到了一样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上次坐他车时被她坐扁了的帽子。
那晚的记忆在脑子还很新鲜,她的窘迫不比现在少,说要赔;他道,赔什么?本来就要扔的旧帽子。
没有扔,在这座位上,像在看她的笑话。
帽子在笑,他没有笑,只是瞅着她,神色很正常,说:“放边上吧,旧帽子,我是不大戴了。”
“也不舍得扔。”他忽然桀然一笑,加上这么一句。
然后手在驾驶椅后背下方一阵摸索,摸到个开关,一直按,他的座椅就往前移。
“这样,你可以坐的宽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