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您坐着,这通道狭窄,两个人站着不方便。”大庆一视左右尚属清净,便头略低了低,道:“严老板让我给您带句话,一会儿戏完了别立刻走,他请吃宵夜…”
“好啊!”还没见虹影动嘴呢,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大庆的后脑勺响起。
大庆吓得差点跳起来,回头一看,第二排正对着站着两个穿绫着缎的女人,高矮差不多,胖瘦差不多,脸一色儿的白,嘴唇一色儿的红,其中一个更熟悉一点,就是昨天在梦巴黎那个霸占话语权的陈家二太太。
“呦,陈太太。”大庆脸上陪笑,心想,坏了,这凳子底下怎么还有人打埋伏呢?
“富经理,这真是太好了,严郎那是大丈夫,说话算话。昨天说要补请的,今天又送戏票又请吃宵夜,我们这是福气从天上来。”
“轻点声,轻点声。”大庆哭笑不得,转头扫一眼虹影,细皮嫩肉的大姑娘,脸色白的跟雪一样。
“私会”变成了“公会”,这忙算是帮成倒忙了,大庆头皮发麻,可也得对付下去,只好顺水推舟地说:“是这话,我们老板一诺千金,不过只局限你们几位,此地想和严老板共进宵夜的人不知道有多少,盼都盼不来的。低调,低调,请切勿声张!”
说罢赶紧走,走之前对虹影使眼色,意思是想办法再找机会,可虹影没空搭理他,倚清和张家姨太太在跟前,精神再不济,也总要敷衍敷衍。
“您来了,不好意思,这位置原该您来坐…”
“没关系的,你是客,就该你坐。”倚清很大方,指着身旁花枝招展的女子:“我这边多亏了蕊蕊,托了很多关系,找到两张票,在三十排,远是远了点,有戏看就不错。”
锣鼓重新敲起来,人们陆续返场,蕊蕊看见陈丽芬从远处走来,拉拉倚清的袖子,倚清对虹影说:“行了,一会见吧。我的意思是戏结束了去后台等,等严郎收拾停当后,大家一起走。”
戏院的格局,古今中外都差不离,左右中三大列,左右和中间有通道,倚清见丽芬从左边的通道过来,就带着蕊蕊往右边的通道去,丽芬也看到她了,隔着中间许多座位和攒动的人头,她惊异地瞪大眼睛,倚清向她做个手势又指指门外,意思是戏散场后在外面碰头。
虹影正心慌意乱呢,丽芬紧着一个个座位到她身旁坐下,气急败坏地说:“她怎么来了?你看到她了吗?”
“看到了。”虹影说。
她说话都没了中气,丽芬是不知道她心里有多乱,她已经完全找不到头绪。
“让她别来,她还来,真不识抬举。”丽芬刚才出去顺道勘察了去后台的地形,有了顾倚清,就算进了后台,她想接近严幼成也没戏。
不识抬举的还在后面呢,虹影想想,还是说了:“刚才富大庆来传话,说戏后别走,要请我们宵夜…”
话没说完,性急的丽芬就把她打断:“谁,富大庆谁?”
她立即自己醒悟:“哦,是幼成的经理,什么?啊!”她低呼一声:“要请我们吃宵夜?”
声音不响,神态过于激动,令前后左右的达官贵人对她们侧目,这时灯光又暗了,“蹭蹭蹭锵锵锵…”开场锣鼓敲的震天响,有个穿长衫的小伙子举了红底金边的大牌子在舞台上缓缓走过,牌子上严幼成三个大字墨汁用的足,酣畅淋漓,三十排的顾倚清都能看得清。
雷鸣般的掌声把娄虹影昏头转向的脑袋鼓噪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他来了他来了,许多人都在底下兴奋地互相传达,这不用传达吧,虹影想,他来了,是他领衔的戏,总归要来的,他戴着气宇轩昂的武生巾,一袭洒脱的蓝袍,手上一把瘦骨扇,他在舞台旁边一站,很多人只看到了他蓝袍的一条边。
“好!好!”
“严幼成!严幼成!”
“严老板!严老板!”
叫好声,鼓掌声,跟浪潮一样,一浪比一浪高。这些人怎么了?是着??x?了他的道了,还是中了他的蛊?显得如此疯狂!都是本城的闻人啊,衣冠楚楚,仪表堂堂,可这会儿,好些人半个屁股悬在椅子边缘,跟疯了一样。做人啊,大概疯一疯才算正常,这里头最疯的大概数自己,虹影已经思辨不清了,她只顺着自己的感觉,感觉迫使她盯着舞台的眼睛一眨不眨,他踱着方步走出来,春风满面,志得意满。
“幼成真是太帅了!”鼎沸的人声中,丽芬双手把住胸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够把呼之欲出的心脏摁下去。
他举目往下看,扇子放在身边轻轻扇,他一双眼睛,在舞台上显得又亮又深邃,在经过她这个方向的时候,含了笑上来,然而此刻他的笑,在她看来,似乎有一点儿征服者胜利的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