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符四年,六月初一。
青玄法师应皇后邀约至帝都开坛讲经,教化万民戒恶向善。
帝都有名有姓的贵女们鱼贯而出,日日在讲经坛上晒太阳、吃斋饭,也不全是皈依了佛门——多半还是为了在皇后面前搏个好眼缘,毕竟太子殿下已经到择亲的年纪了。
烈日高悬。
院子正中央放了两尊陶瓷投壶,里头七零八落地支着几支箭矢,影子在地面上汇成一点。
“青玄法师将将才从天竺取经回来,带回来了许多经书要献给陛下。”程垣站得笔直,一板一眼地汇报道,“他徒步跋涉到天竺,又平安无事地走了回来,现在民间都传他是‘圣僧’。”
楚识夏坐没坐相地瘫在椅子里,捡起一根箭矢漫不经心地往投壶里扔,“青玄法师嘛,我也听过的。”
程垣松了一口气。
他不如邓勉神通广大,打听到的消息寥寥无几,正愁怎么和楚识夏交差。
箭矢“砰”的一声飞进投壶里,碰出清脆的一声响。
“好几年前吧,我大哥到京城来述职,正碰上这秃驴给皇后讲经。”楚识夏懒洋洋地说,“他当着一众宾客的面,说我哥杀伐之气太过,非长寿之相,若不放下屠刀、日日跪经恳求佛祖原宥,定会不得好死。”
这话传到云中,把楚明修气得半死,追着梦机大师问了小半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不久之后,青玄往天竺取经的路上经过拥雪关,差点被楚明修一刀砍成两截。
程垣吓得把刚要说出来的话咽了回去,咳得差点站不住。
“这没口德的秃驴怎么还没死?”楚识夏真情实感地问。
不仅没死,还过得顺风顺水、名利双收。皇后本就礼重佛家,青玄不远万里取回佛经,嘉奖是少不了的了。
程垣斟酌道:“兴许是因为没到时候?”
楚识夏冷哼一声。
——
长信宫。
宫女缓缓展开画轴,两个僧人在菩提树下相对而坐、散襟赤足。僧人眉须花白,但神态飞扬灵动,仿佛说到兴起处,面颊飞红;菩提树满树苍翠,仔细看去,连树叶上的每一条脉络都清晰可见。
“这是前些日子画院dòng • luàn,丢了好些画,赵甫的《两禅图》也没能保住。”白子澈拢起袖子,低头恭候在一边,“这是儿臣仿作,希望能于母后聊作慰藉,还望母后不要嫌弃。”
“若你不说是仿作,本宫还以为这是赵甫真迹。”皇后抚摸着画卷,喟叹道。
“母后谬赞了。”白子澈依旧恭谨。
“说到画院dòng • luàn,本宫倒是想起来,那画院侍诏教你绘画多年,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白子澈咬着后槽牙,喉头那一块的肌肉紧绷得快要断裂,几乎要逼出口腔里酸楚的水来。
然而他只是缓和了语气,平静道,“儿臣识人不清罢了,画院侍诏……罪有应得。”
皇后叹了口气,说:“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就跟在我身边诵经念佛,心性单纯了些也是有的。这样说来,宦官们寻觅民间女子那幅画,也是画院侍诏指使的?”
她说着便去拉白子澈的手,不料白子澈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将手抽了回去。
白子澈面露无措,小心翼翼道:“母后莫怪,儿臣……身上有伤,恐惊扰了母后。那幅画无人指使,确实出自儿臣笔下,但儿臣并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
白子澈微微抬起七分眼睫,他本就长得清秀文弱,这样一来反倒显出几分可怜。
“三哥已经教训过儿臣了。儿臣此次前来,就是向母后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