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掺着汗水,混着四处飞扬的泥尘,从黎画额间缓缓流淌而下,他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眼白上的红血丝密布。
风簌簌,耳边嗡嗡作响,深林中回荡着黑野猪的嚎叫,像是要将人撕碎扯烂,耳膜被震的生疼。
他想要伸手擦拭一下即将流进眼中的血汗,可那前仆后继,仿佛无尽黑夜般接踵而至的魔修,令他无暇分神。
他只能机械的抬起手臂,一剑剑挥舞着,到了最后已经毫无技巧和剑法可言,只是凭着下意识舞动手中的玉阙剑。
随着时间的拉长,他的动作渐渐变得迟缓起来,而魔修们得手的次数则越来越多。
褴褛的衣衫沾满鲜血,伤口多到数不尽,犹如针扎般细微的疼痛,已是显得有些麻木。
——嘀嗒。
血水沿着睫毛的空隙,淌进眼眸。
眼中的刺痛,令黎画手上的动作慢了一瞬,魔修便趁着这空档,举起手中镰刀状的兵器,朝着他的胸口狠狠划去。
他身子本能向后一让,虽堪堪避过了魔修发疯般的攻击,却不想魔修还有后招,早已算准了黎画躲避的路线。
不知何时在扬尘腾雾中赫然现身的黑野猪,已是刨着前蹄,在他身后杀机毕现。
黎画在长时间的围攻中,原本灵敏的反应变得迟缓起来,黑野猪狂奔而上,将他顶了个正着,獠牙穿透了他的腰腹部。
他被高高抛起,又重重落下。
殷红的血从腰后的窟窿眼里汩汩流出,他蜷缩在血泊中,在迷蒙的尘雾中,抬起了眼。
被血汗染红的眼睛看得不够真切,可黎画依稀看到裴名缓缓匍下的身体。
从他认识裴名的那日起,他便从未见过裴名眼中沉浮过一丝波澜。
他向来都是运筹帷幄,将周围的事物和人当做一颗棋子来利用。
他可以让阴沉偏执的马澐对他倾心,可以将仙风道骨的玉微道君耍的团团转,裴名总是为达目的,不惜一切代价。
必要之时,哪怕对他自己,亦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仿佛裴名所做的一切,永远都是藏着目的与城府,他不会输,犹如战神般──无情无欲,百战百胜。
可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不久前回到天门宗的那一日,在裴名没有如他所料般杀掉宋鼎鼎开始,他的眼中便多了些什么。
黎画清楚,裴名一早便知道宋鼎鼎女扮男装的身份。
然而裴名不但没有戳破宋鼎鼎的身份,还让她一路陪伴在身侧。
若说裴名只是在利用她,那黎画仍记得在第一层秘境中,当女皇意欲造反的女儿,举起枪对准宋鼎鼎的胸口时,是裴名扭曲空间,利用瞬移为她挡下了一颗子弹。
直到此刻,那颗子弹仍旧卡在他的石头心脏里。
黎画还记得在第二层秘境中,蛇王道出他们人类的真实身份后,裴名不惜冒着泄露身份的危险,暂停时间,在狂怒的蛇王手下救出了宋鼎鼎。
在秘境中一路以来,裴名曾在宋鼎鼎不知情的情况下,不知救过她多少次。
裴名口口声声说只是利用她,只是将她当作棋子,可女皇用枪射中马澐,马澐浑身是血时,也不见裴名正眼瞧过马澐一次。
宋鼎鼎让黎画明白,原来“棋子”之间也有这般大的差距。
黎画一直认为裴名是个疯子,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度量他的想法。
可在接到白洲的玉简,他听到裴名为复活宋鼎鼎,而答应鬼皇那离谱的要求时,他才发现,裴名不光是疯子,还是个愚蠢的傻子。
原来这个高高在上,傲视苍雄的魔头,竟也会失了智般,为一个女子,远赴千里、叩十万长头朝圣祈愿。
裴名从不相信任何人,然而这一次,他却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别人。
莫说是陆家和魔域,便是黎画都想举剑杀了他。
自从那日在秘境中看到黎枝被杀害的画面,他的脑海里便无时无刻不在浮现那血淋淋的一幕。
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杀了裴名。
黎画身上有和神仙府的契约,他杀不了裴名,哪怕豁出性命亦是如此。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摔碎玉简,像是在发泄憋在胸口歇斯底里的情绪。
可他到底还是来了。
不是来杀裴名,而是来保护他。
真是疯了。
黎画扯了扯嘴角,弧度似是嘲弄,不知是在笑裴名愚蠢的做法,还是在笑自己为保护仇人而赴死的举动。
血窟窿冒血的速度并没有减缓,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战斗,可他并不觉得痛苦,甚至有一丝即将被解脱的快意。
这些年,黎画无时无刻不沉浸在悔恨中。
他以为他要追求的幸福在远方,却不想那段食不果腹,与黎枝相依为命的艰苦生活,竟成了他此生最快活的日子。
模糊的视线,像是斩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络,他目光所及,隐约瞧见提着镰刀而来的魔修向他逼近。
黎画缓缓阖上了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
他为自己的生命默数着倒计时。
三、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