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鼎鼎隐约听见有人在说话。
——右室双出口,伴肺动脉狭窄,房间隔缺损。
——病人需要紧急手术,切开右心室作心室内隧道,将左心室血液引入主动脉。
沉稳的嗓音越发清晰,宋鼎鼎迷茫的看着站在病床前身穿白色大褂的医生,以及趴在病床前满脸泪痕的父母。
她愣住了,久久,想要飞身扑上去抱住母亲的腰。
紧扣在脸上的呼吸面罩被猛地一拽,她捂着脸,呲着牙退了回来。
宋鼎鼎正想说些什么,一抬眼却发现眼前的母亲年轻了许多,眼角的细纹不在,留着飒爽的短发,赫然是三十岁时候年轻的模样。
她怔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才察觉到,自己胸前平平,四肢短小,似乎一点都没有发育。
宋鼎鼎迷茫了,疑惑了,可还不等她想通,便有人将她抬到另一个床上,紧接着护士将她推出了病床,嘴里叫嚷着什么,往着手术室里冲。
她想要说话,可喉间发不出一点声音,像是被蜘蛛丝细细网住,她渐渐喘不上气来,张大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清晰的听到近乎濒死之人倒气的声音,一声,两声,她胸腔大幅度起伏着,耳廓中充斥着母亲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声音,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呼吸声淹没。
——喘不上气,好痛苦,还不如死掉算了。
宋鼎鼎脑海中突然冒出稚嫩的嗓音,她倏忽怔住,恍惚中忆起这个想法,似乎来自七岁的她。
七岁,像是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对于七岁之前的记忆,她早已模糊记不清楚了,而在之后的记忆,因为心脏病的缘故,变得尤为清晰。
七岁生日天,她突然晕厥过去,被送到医院后,医生说着她听不懂的名词,母亲悲痛欲绝的哭着,而父亲尽可能冷静得与医生沟通。
只有她,插着氧气管和满身乱七八糟的仪器,疼痛使她五官皱成一团,她像是溺水的人,抓不住浮木,向着海底不断沉沦。
以二十多岁的灵魂,重新经历一遍这痛苦,她依旧承受不住,道声音在她脑海中越来越强烈。
——好想死掉,就这样死掉吧。
——解脱了,马上就要解脱了。
宋鼎鼎拼命摇头,不可以死,要活着,好好活着。
她努力想要挣开束缚,像是黏在蜘蛛网上拼命挣扎的小飞虫,用着微不足道的力量,与命运做着抗衡。
有一团光在脑海中炸裂开,她仿佛昏迷了过去,却还有着模糊的意识,她颤动着睫毛,隐约感觉自己好像倒在了血泊里。
黏腻温热的血液将她包裹,她动了动手指,在泛着血色的眼底中,看到了银色长发的年轻男人。
他朝她走过来,缓缓蹲下身子,撩起她额间柔软垂下的碎发:“很痛吗?”
她看不清他的脸,却隐约感觉到一丝熟悉感,她张了张嘴,听见一道稚嫩沙哑的嗓音:“好痛,我好痛……”
“我帮你解脱?”
“不,我不想死……我还没等到哥哥回来。”
他看着她被肢解开的身体,沉默着,许久后缓缓说道:“可是,我救不了你。”
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模糊,像是遥远的山边传来的回音,变得空灵悠长。
她听不清楚他接下来在说些什么,只是微微翕动的薄唇,让她知道他还在说话。
浑身上下传来肝肠寸断的痛觉,她五官扭曲地缩成一团,像是浮在湖面上的绿色浮萍,找不到支点,抓不住一丝生的希望。
她感觉到心脏越跳越缓慢,濒死的麻木感指使她努力睁大了眼睛,而灌满血色的眼眸中,隐约倒影出银色长发的男人,他举起一把泛着寒光凛凛的短剑。
她的身体轻颤了一下,是因利器扎进血肉里,而发出身体本能的瑟缩。
生命在迅速流逝,这逼真的死亡和窒息感,让宋鼎鼎用力攥紧拳头,她拼命告诉自己,假的,这些假的。
她被个女子骗进了暗道里,这里应该是秘境之中,她已经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再重新回到七岁时感受死亡的威胁?
而且现在的这一幕幕,完全是她记忆里从未有过的场景,这一切都是幻觉,是杜撰出来的幻境!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身体上的痛觉随之消失,威胁生命的濒死窒息感也一并无影无踪。
她猛地睁开眼睛,逐渐恢复的意识让她感受到了眼前无尽的漆黑。
宋鼎鼎胸腔剧烈的起伏着,她像是即将溺亡又被捞上岸的濒死之人,粗喘的呼吸声听起来断断续续。
手腕上微微的刺痛,使她意识到,自己被人捆了起来,看不见不是因为失明,而是因为眼睛被什么黑布束缚了起来。
她后腰下感觉到一片柔软,以此推断,她现在没有躺在岩洞的地面上,很可能被移放进了吸血鬼的棺材里。
宋鼎鼎双手被绑在一起,她将拇指抵在食指储物戒上,轻轻一按,探手进入储物戒中,摸索着寻找裴名送给她的短剑。
好在她前两日刚刚用过,短剑就放在明面上,她摸索了一阵,很快就找到了慈悲。
她反手握住慈悲,将双刃短剑面向手腕之间,小心且吃力的磨割着绳子。
宋鼎鼎时刻关注着棺材外的动静,也不知是棺材隔音的效果太好,还是外头本就没什么声音,她听不见任何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割断了绳子,获得解放的双手,一把扯开眼前的黑布,以及身上捆的乱七八糟的绳索。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被关进了棺材里,不规则的六边形棺材,狭小不适,使她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如果她再醒不过来,迟上片刻,很可能直接就被憋死在棺材里了。
好在这种棺材,像是小提琴盒子一样是翻盖的,宋鼎鼎抬脚顶了顶,棺材盖就被抬起了一条缝隙。
她透过这条缝隙,看到了不远处色彩斑斓的玻璃,耀眼的阳光透过彩色的长窗照进来,洒在教堂里的松木长椅上,显得神秘又梦幻。
这是一处教堂,高耸的哥特式建筑,塔尖直刺苍穹,尖肋的拱顶,修长的束柱,无一不压抑着死气沉沉的阴森感。
宋鼎鼎从未在清平山庄见过这样的建筑物,这教堂跟碧翠葱葱的山庄一点都不搭,看起来如此突兀。
空灵的嗓音在教堂里回荡着:“已经醒来了吗?我尊贵的客人。”
她顶在棺材上的动作一僵,随即恢复正常,随着‘吱呀’一声轻响,她推开了棺材门,直接坐起身子,走了出来。
宋鼎鼎看见了摆在两排教堂长椅过道里的漆黑色棺材,棺材约莫有五、六个,一缕缕阳光透过玫瑰花窗打在地板上,折射出瑰丽的色彩。
庄主坐在第一排长椅上,他低着头,温柔的褐色短发垂下,双手合拢,像是正在祈祷。
她缓缓走过去,没有躲避,坐在了庄主身旁:“你想要什么?”
她的直接,令庄主勾起唇角,轻柔的笑了笑:“你的性格,很像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