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洒满地的汤汁,已被手脚麻利的小黄门们迅速抹净了去,空气中弥漫着的酱香逐渐消弭散去,恰如适才皇帝的震怒。
“看来,娄敬是对的,还是需要以关中制御关东。
这些来自中原的人啊,表面上是在为大汉定都,实则每人都带着私心。”
这个念头一出,刘季再看向群情激昂、激烈反对娄敬之策的群臣时,目光中便多带了一些审视和玩味。
忽然,他察觉了始终沉默不语的张良,便有些好奇,
“子房,你怎么看?”
听皇帝问到自己头上,张良一反以退为进的常态,双手自枰上费力撑起,有些蹒跚却郑重地起身出列,伏地拜了拜,然后抬头盯着他的双眼,一字一顿地说,
“陛下,倘若我与你易地而处,我只怕今夜就会驾车西驰,返回关中。”
“哦?”张良居然也有如此开诚布公说话的时候,刘季也大感意外,身子不禁又坐直了些,
“想不到,你居然赞同迁都关中?”
“洛阳城方圆不过数百里,田地薄,四面受敌,此——非用武之国也。”
张良说完,又是一拜,便默默退回自己坐席之上,又恢复了老僧入定般的淡然。
“用武之国”四个字的音量虽轻,但却如千斤重锤,狠狠击在刘季耳中,帮他最终拿定了主意。
“此人虽年老体衰,依然睿智至此,又深谙帝王心数。”
刘季面上不露声色,只捻了捻斑白的胡须,忽然闲闲地抛出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子房啊,你依旧不愿做相国吗?”
***
张良闻言,却是愣了片刻,脑中迅速回忆起初入洛阳时,皇后吕雉与他的一次闲谈。
那时,皇后与他立于南北宫之间的复道中,俯瞰着脚下庞大的宫宇,只见云楼欲动,鸳瓦如飞。
吕雉的语气中,流露出真诚的惋惜,
“张大哥,你当真都想好了?陛下悉封了几大功臣,唯有你始终推辞。”
“咳,老臣早就想好了。
我大父韩开地,曾相韩昭侯、宣惠王与襄哀王,我父韩平,也曾辅佐釐王、悼惠王。
后来,秦国灭了韩,我散尽家财,招募勇士,只为行刺始皇帝,为家族报仇。再后来,我得以三寸不烂之舌,辅佐陛下。
眼下已然是布衣之极,百尺竿头,步履维艰,万不能再往前行了。”
“若张大哥执意如此,那便请一定记住,无论陛下封你什么官衔,赐你多少封邑,你都要继续坚辞。
如若实在推不掉,那便务必少要封邑,也尽力选个虚职。
咱们就赌一赌,陛下终也有心软念旧的一刻。”
张良又眯起了眼睛,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愈发明显,
“多谢皇后了。
老臣看得出,皇后是真心为老臣谋划。”
“子房?”刘季的询问近在耳畔,张良如大梦初醒般呓一声,仿佛听不清楚似的,迟疑地看看皇帝,
“啊,陛下是在叫老臣吗?”
“是啊,我看你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精神头也大不如前?
你近日越来越瘦,听说整日在家中折腾什么辟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