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恰好在巷子里碰见,巷子窄,路灯又安在远处,还好计庭尧的自行车前面装着灯,不然这黑灯瞎火的,肯定要撞一起去。孟芳起急着去上课,来不及跟计庭尧多说,从包里掏出串钥匙卸下来一把给他:“饭在锅里热着,家里这会儿没人,继平去南嘉大学自习,红缨在隔壁看电视,我正准备喊她回去守门。正好,也不用麻烦了,你先回家吧。”
计庭尧没接,对孟芳起说:“我送你去吧,也没别的事,到时候再跟你一起回来。”
“两个小时呢。”孟芳起说,“而且你还没吃晚饭。”
“我在医院食堂吃过了,没事,我就在旁边看看书,这么晚我也不放心。”
孟芳起便没有再继续反对。
原本在黑暗中还没发觉,等两人骑车到外面大马路上,孟芳起才注意到计庭尧身上衣服似乎重新换过,不是他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棉衣。
“你换衣服了?”孟芳起随口问道,这段路上没几个行人,她与计庭尧并肩骑着自行车。
计庭尧不知怎的,对她的话有几分慌乱,结结巴巴半天说:“嗯,是的,今天有个病人来医院,是‘红眼病’,我接触过……所以下班到宿舍把衣服洗了消毒才回来……”
孟芳起二十来岁的时候,“红眼病”曾在全国蔓延过,她那时候也没能幸免,还发过两天烧。闻言她惊愕失色,说:“那怎么办?你们怎么还管这个?可别传染上了,你看人家眼睛了没,不能盯着眼睛看的。”
不等计庭尧回答,她又说:“我知道个偏方,用细辛和黄连煮水,沸腾后蒸眼睛,回头我煮了你试试。”
“没关系,这是接触性传染的疾病,对视其实不会得病,我在医院做好防护了,你别太担心。”
他毕竟专业,这纯粹是她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舞大刀。不过孟芳起并不是犟脾气,死不认错的性子,她只是有些好奇,又向计庭尧确认:“看了真的没事吗?我以前一直以为看一眼就会得病。”
计庭尧耐心给她解释完,见她不再纠结这个话题,总算松了口气。
棉纺厂的工人夜校在工厂后面一排平房里,来上课的基本都是女工,计庭尧大剌剌出现在教室里很是突兀。孟芳起平时都早早来前面几排占座位,今天直接拉计庭尧坐到了最后一排。别看她只上到初中,却写得一手好字,计庭尧坐在她身边,看她心无旁骛听老师讲课,时不时在本子上涂涂画画,记着笔记。
像孟芳起这样好学,也支持家里两个孩子读书念大学,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学文有偏见。计庭尧不禁胡乱猜想,也许是跟她过往的经历有关,或者更直接点说,跟她喜欢的那个人有关。
计庭尧并不介意她心里装着别人,起码她对待这段不得已而维持的婚姻,是诚实且真挚的,于他来说这些便足够了。
今天给孟芳起她们上课的女老师刚从北京回来不久,身上穿了件红色的毛呢大衣,是孟芳起没有见过的款式。她在纸上涂涂画画,照着老师身上衣服大概画了个样式出来,又在领口处稍微做了几分改动。
下课的间隙她问计庭尧:“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挺好的。”计庭尧不太懂女士服装,看眼说。
好在孟芳起也不是真的询问他的意见,自己在上面增添几笔:“不过这个料子可是难买,我都没有在百货商店见过,家里倒是还有两张布票,本来留着红缨考上大学给她做新衣裳的。”
“她总能考上的,后天晚上回干休所吃饭,我问问我妈,如果工作稳定下来,也能抽出时间学习。”计庭尧说。
孟芳起担心夏红缨的耳朵,如果一直这样保守治疗,她恐怕也没有心思学习,但孟芳起不愿意时刻在计庭尧面前提起这件事,免得无端增加他的压力,笑笑“嗯”了声。
从夜校回家洗漱完,已经是夜里十点多,计庭尧原本已经准备躺下,忽然想起什么掀开被子下床,从棉衣口袋里摸出支药膏。
孟芳起早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她躺下又半撑起身子纳闷问他:“你拿的什么?”
“红霉素软膏。”计庭尧坐到她身边,拧开盖子,侧着身子低头瞧她说,“有消炎止痛的效果,副作用也比较小。但是我不太确定能不能抹里面,外面应该是可以,你要不抹点试试看。”
什么里面、外面,孟芳起消化好会儿都一头雾水,直看到男人红透的脸才骤然明白过来。
“不用,不用抹,我不怎么疼了。”她索性将被子扯到自己头顶,整个人都藏在被子里不肯出来。
计庭尧脸皮更薄,不过他是医生,怎么都不该讳疾忌医,想想将药膏塞到枕下,说:“要不明早再看看,如果还不舒服的话,抹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