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下一天是周六,他不至于因为失眠而影响工作。一直到天微微亮,李斯琳才没有了动静,而蔺雨舟也勉强入睡。当他睁眼的时候,已近中午。姐姐蔺雨落发消息要他去吃饭,他想了想回复:李斯琳回来了,我跟她有接触,现在去我怕万一传染宝宝。
“什么程度的接触?”蔺雨落故意逗他。
蔺雨舟当然看出姐姐的意图,没有回答她这个不正经的问题。而蔺雨落又说:“等过几天你们两个一起来。我也很想她。”
“好的。”
外面传来走动声,蔺雨舟索性起床。出门前看了看睡裤前门,拉直衣摆。李斯琳正在铺瑜伽垫子,见蔺雨舟出来就邀请他:“一起打坐啊?”
“好的。”蔺雨舟去洗漱,出来时候李斯琳已经盘腿坐好。他学她的动作盘腿,因为身体并不如她柔软,看起来像在敷衍。他一心想让自己“专业”一点,用了很久摆弄自己的腿脚。
“打坐,打坐。重要的是坐。”李斯琳闭着眼睛说。
“不是说手心脚心朝上,吸收天地日月的精华吗?”蔺雨舟想起在姐姐工作的瑜伽馆里偶尔听到的话,跟李斯琳探讨。谁知李斯琳哧一声,扭过头看他。
刚刚洗漱过的他,面目清澈透亮,不带一点油光,隐隐的青色须印又带给他许多英朗。昔日的少年已经拔节生长。李斯琳以她“阅人能力”曾总结,蔺雨舟的少年时代结束的比别人晚,他的情感状态和心理状态,一直在她离开前都停留在少年时期。现在呢?如果他的少年时代已经结束,为什么他的脸颊还会因为她的注视而泛红呢?
“那我闭眼睛就行?”蔺雨舟说。
“摘掉眼镜。”
“哦。”
他将眼镜放到茶几上,镜片被阳光穿透,将一道温柔的光投射到桌面上。眼睛微闭,嘴唇紧张地抿着。身边很久没有响动,甚至空气都不曾流动,他心里紧张,轻声问她:“接下来呢?”
“放空。”李斯琳声音很小,像怕惊扰到他。她从来都怕惊扰他,从来都小心翼翼。哪怕在时过境迁的此刻,仍担忧自己的吵闹将他的平静打破,或为他带去什么样的不便诉说的苦恼。
在国外的大部分时候她是一个人。
伦敦的雨雾似乎永远不会结束,当她于清晨推开窗,看到外面雾蒙蒙的世界,雨丝落在肌肤上,像一把无形的刀在切割夜晚留在她肌肤上的温暖。这样的时候她会喝热气腾腾的锡兰红茶,然后坐在窗前打坐。她打坐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起初是去印度同学宿舍看到他们这样觉得好玩于是自己尝试。
是在那样的一天里,她喝了一杯红茶后,坐在那里。细雨声将她带回清大的秋天。银树叶在日头下闪着光,到处都是同学们的笑声。秋日温暖的阳光将每个人的笑脸映衬得更加灿烂,她跟朋友扔银杏树叶玩,旁边甬道上停放的自行车里装了几本厚厚的书。
直到那一天,李斯琳意识到原来这样放空,是可以把她带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的。
2023年1月14日,白天气温在0度左右,正午的阳光很温暖,是李斯琳打坐生涯中少见的晴天。身边的蔺雨舟在小心翼翼的呼吸,她怕惊扰他,他亦不想惊扰她。在这片刻的安宁里,李斯琳几乎遥想了学生时代每一个能记得的晴天。
睁开眼时她问蔺雨舟:“你刚刚打坐的时候在想什么?”
蔺雨舟仔细回忆,起初他有说不出的不自在,因为李斯琳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围,他因为怕自己的呼吸声不礼貌而竭力屏息。再后来,他有大脑缺氧的感觉,他好像快要睡着了,但门口爬着一只蟑螂。
蔺雨舟略过自己不敢呼吸的片段,从这只蟑螂开始说:“大概是2020年夏天,你家进门的地方有一只蟑螂。之前都没有蟑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我把门口的地垫都掀开了,鞋柜也打开了,找到了其它几只蟑螂。”
“我意识到你的家被蟑螂攻占了,所以跑出去买了很多蟑螂药,投放在各个地方,每次出入都踮着脚避开。我还自学了除蟑技术。”
那真是很狼狈,蔺雨舟给李斯琳形容当时的自己,每天戴着手套清理蟑螂尸体,那场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月。
“你胜利了。”李斯琳说。
“对。”
“谢谢你保卫了我的家园。”她笑道。
“李斯琳。”
“你为什么不叫我学姐呢?”
“因为你不是我学姐了。”
“一日学姐,终身学姐。你自己说过的。”李斯琳没将他当时的话说完整:我对您没有跨越同学情的情谊,一日学姐终身学姐,我会像尊重学姐一样永远尊重您。那时他用了“您”。他的拒绝很谦卑,他越谦卑,她越觉得无处遁形。“这样吧。”李斯琳继续说:“那就不叫学姐,叫我李姐。显得我辈份高,我喜欢听。我现在就爱当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