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沉霜喉咙一卡,差点没喘过气来,以平生最快速度换上一副诚恳有加的表情:“是我,我觉得我得了脑疾。”
“哦?我看李道友今日在义庄中一通推论,神思敏捷,不似有疾。”
“最近总是忘性大,也可能是压力太重,不是脑疾,恰好莫神医在身边,就多问几句。”孟沉霜干笑。
“健忘绝非小事,李道友确实该尽早治疗。”谢邙饶有深意地看了孟沉霜一眼,转身回房去了。
只有莫惊春还在认真问:“李前辈,脑疾?”
孟沉霜闭了闭眼,视死如归:[莫小友,恐怕是我有脑疾。]
-
翌日。
青柳河潺潺向前奔去,荡漾碧波之中淌过几缕化不开的淡光,蜿蜒着一路朝东流向旭日升起的天边。
谢邙将十方莲华灵魄灯中积累净化后的怨魂煞尽数倾倒进河水里,再过上三五日,这些魂魄便会随着青柳河一同汇入白洮江,经过无涯兰山之南流入归途海,最后被送入归途海北面的幽冥深渊之中,由冥府接引,转世投胎。
这回谢邙一剑引出的雨水,应当足够归柳镇撑过这一阵旱情,待到春夏来临,甘霖便可自然如常落下。
未来是走是留,就看镇民们自己打算了。
孟沉霜坐在谢邙祭出的铃骊辇中,莫惊春正在一旁给他煎药,他拨开窗边珠帘帷幕,隔着一道细微的缝隙,远远望着河边谢邙的寂若高山的背影。
朝霞万丈光芒映满河面时,谢邙收灯转身,孟沉霜当即放下帷幕,珠帘在他耳边晃动作响。
莫惊春采够了玉山娇,给镇中病人留足药方和药材,归柳镇中诸事皆毕,三人是时候重新上路了。
“李前辈。”莫惊春轻声唤他,“药好了,趁热喝。”
[多谢。]
孟沉霜接过药碗,一口饮下,苦涩让他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适逢谢邙推开门上车,他试图控制住自己脸上的表情,却压不下口中的苦味,反倒把自己呛得掩面咳嗽。
接着他就感觉手里被塞进什么东西,他一瞧,赫然是三颗鲜核桃。
核桃刚被剥去青皮,还残留着些许乌色汁液,怕是刚从树上摘下来,他一看谢邙被染黑的指尖,万分迷惑:“仙尊,咳咳,你这是?”
谢邙用丝帕擦去指尖污迹,平淡道:“莫医君说,核桃补脑,治忘性。”
真当他有脑疾了?
孟沉霜看着核桃,一阵无言,下一刻,手中的核桃忽然被一道灵力击中,外壳瞬间裂开。
孟沉霜吓得手一抖:“仙尊?”
“这样好剥。”谢邙说。
“……多谢仙尊相助。”孟沉霜只能默默剥开核桃,挑出果仁塞进嘴里。
谢邙看了他一眼,似乎是终于满意了,指尖灵力闪过,催动铃骊辇出发向前。
两匹漆黑骏马瞬间疾驰而出,车外檐角悬挂着的玉铃在疾风中作响,车厢内却平稳至极,仿佛未动一般。
铃骊辇算是上等出行法器,但论速度,总还是比不过御剑飞行。
然而眼下谢邙带着的人一个残一个病,都不像是能平稳御剑的,只能取出铃骊辇赶路。
孟沉霜看谢邙这不急不缓,随时可以停下的样子,开始怀疑谢邙是不是真的想找回他的尸骨。
“仙尊,我们现在是往哪去?”孟沉霜试探着问。
车内空间宽敞舒适,中间甚至还容得下一方几案用来放莫惊春的药罐子,谢邙就坐在孟沉霜对面,两人一抬眼便能望见彼此,这让孟沉霜感到一种随时可能掉马的心惊胆战。
“往西走,去追盗窃了我道侣尸身的贼人。”谢邙尾音平平,听上去确实不怎么在乎道侣尸骨被盗。
“仙尊知道贼人逃到哪里去了?”
谢邙突然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孟沉霜一眼。
阳光透过薄薄的帷幕和晶莹的珠玉落进来,星子般洒在谢邙肩头,可他的面容却不甚清晰,嗓音中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奇怪哂笑:
“我不知道贼人要去何处,但他们带走的是与我血脉神魂相连的结契道侣,我如何能不知他在什么地方?”
不,你不能。
孟沉霜即刻断定,谢邙绝对是在胡言乱语。
孟沉霜就是他道侣本人,他怎会不知道侣契的作用。
轩辕台上,天地为证,他与谢邙结为道侣,从此以后气运相连,同甘共苦。
可所谓气运,所谓甘苦,若非百年后回望此生,谁又能分辨清楚哪些是天命,哪些是劫数?
身在其中时,命数皆幻影。
血脉神魂相连这种紧要事,绝不包含在道侣结契的范围内,更不可能让谢邙由此得知尸身在何处这种细枝末节。
不过……无论谢邙是否真的知道尸身位置,都没必要将有关已逝道侣的一切坦白给一个陌生道友。
这么一想,谢邙的谎言倒也有了可以接受的解释。
莫惊春没有掺和进两人言语间的你来我往,他收拾好药罐碗碟,向贴在车壁上的纸人问了句时间,随后对谢邙说:“仙尊,今晚需为李前辈施针,得停会儿车。”
[前方有座仙都城池,两个时辰便到,在那里歇一晚吧。]谢邙说,[你之前说起需要买药材,为李道友配治脑疾的药,也可去城中购置好。这病,拖不得。]
孟沉霜幽幽看了谢邙一眼,怎么他就笃定自己有脑疾了?
谢邙对孟沉霜隐含怨念的目光置若罔闻,接着问:“还未问过,李道友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又遭毒药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