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皇帝不知触动什么情肠,过后竟叫人私下送了许多赏赐来。
都是账面上没有的。皇帝的意思是私下赐给她,不必记入账册。越荷拿着支洒金镂空牡丹玛瑙步摇细看了一会儿,却对冯有力道:“登记入库。”
小茶轻声相劝:“圣上既然都说了是私下赐的,主子何必这样小心?再说这金流苏垂着多好看,主子带上这步摇必然光彩照人。”
越荷淡淡一笑:“我又不往宫外去,私下赏的又能如何?还是谨慎些好。”又道,“步摇的佩戴本朝虽无限制,可在前朝却唯独主位嫔妃才能使用。我自己虽不甚在意,却也不愿太过招摇。收好吧,来日再用它。”独拣出一手钏放在一旁。
小茶应是,将那支步摇并其余皇帝赏赐之物悉心收好。她做事勤快灵巧,很让越荷多看了几眼。越荷又将手钏递给桑葚,嘱咐道:“好生装了去送给顾芳容。”
那是南越进贡来的小叶紫檀手钏,以猫眼石、琥珀石、绿松石与佛头等制成,另有水晶、黑曜石、蜜蜡杂居其间,香气淡雅,温润剔透。越荷隐约记得太后有个模样相似的。
她无心冒犯太后,转赠于太后看重的顾盼倒合适些。
这顾婉仪虽自入宫以来就卧病不起,如今却听人说是好多了。加上她又是太后的侄女,皇帝那里的赏赐也是不断,绝不至旁人轻视她。妃嫔们虽少去打扰,但礼品也是不断。
越荷送一手钏,并不打眼。
她看了看愈发知进退的桑葚,起身对姚黄道:“我们去外头找金婉媛罢,我有些烦闷了。”
姚黄道:“霍昭仪处……主子是否要去拜会?”那时她就立在越荷身后,一切尽收眼底,自然为越荷感到担忧。
越荷道:“算啦,昭仪未必耐烦我去见她。待她胎气稳固,或是生下皇子了,我再去看罢,现在去大抵是要碰一鼻子灰的。”摇摇头。
先前霍妩还在养身子,她走一趟问候也就罢了。如今过去,怕是只有忍受对方脾气的份儿。越荷并没那么好的性子。她想了想,说:
“我看薛修媛虽性子清冷,人却厚道,过两天我少不得往她那走一趟。找个她不在照顾霍昭仪的时候罢,现下还是去找金婉媛。”
姚黄无奈:“倒也是。”又笑道,“不知怎的,主子与金婉媛这样投契。明明是与楚美人一同上京的呢。”
“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我与仙儿的缘分大抵格外厚重些。”越荷含笑,“仙儿是外柔内刚之人,乍看寻常,实则没几个男儿抵得过她。”
又叹道:“只是她活得忒累了些,事事想着镇国公府的名誉。”
“又在编排我?”却见金仙儿站在门口含笑说话。竟是和越荷想到了一处,先来拜访了。
她狭长柔美的眸子中氤氲着笑与淡淡的悲哀,纤细白嫩的双手都缩在毛茸茸的暖手筒里;又披了毛滚边斗篷,看上去更显得整个人轻淡无双。
她在后宫中决不是最美,面容称得上秀丽,但动人处不过是眼角一点柔情婉转。偏偏,却是新人中最为得宠的一个。越荷想,金仙儿的好处大抵就在她的柔情与倔气上了。
“哪里敢。”越荷笑着起身去迎,“又是你来得早,冻着没有?”
仙儿道:“无事。”犹豫片刻又道,“刚才圣上召我去建章宫伴驾,可到了门口便见丁修仪哭闹着,赵公公叫我先回去。我想了想,就来你这儿了。”
越荷眉心一蹙:“出什么事了么?”
仙儿迟疑道:“我也不知,只是听说……听说丁修仪的弟弟冲撞了彭城夫人的车架,夫人大怒,命人拿了他生生打折了腿,后来又伤口感染发起热来……圣上已经指了太医去看,丁修仪现下却在求圣上处罚彭城夫人——那彭城夫人,是霍昭仪的母亲。”
“丁修仪的父亲不是顺天府丞么?他的儿子身边就没有人照顾,反而眼睁睁看着公子挨了毒手?”越荷惊诧难言。
“姐姐慎言!”仙儿匆匆道,“我是想着姐姐要在昭仪手下过活才特意来说一声儿——正因丁府丞外放,留在京中的家眷仆人才所剩无多。丁家并非世代豪门,是在丁府丞这一辈才兴起的。又是外官,在京里哪能有多大脸面……听闻,彭城夫人当时说了不少难听的话,十分肆无忌惮。”最后几句,已是附耳而言的了。
彭城夫人,是霍氏落难时报恩娶的草莽之妇,说话一贯粗俗难听。早年越荷接见命妇,就对那女子颇感头疼。而她现下又肆无忌惮地辱骂丁家——若此事为真,江承光心里肯定有所不满。
他目下还要借着霍家牵制李家,绝对不会重重发作。但是,她的李家……
“看来,丁修仪要白跑一趟了。亏得她是个好姐姐。”越荷一叹。
“谁说不是呢。”金仙儿亦摇头。
其实宫里头隐约有所揣测,此事是玉河要借机挑衅霍妩,而丁修仪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可是谁能想到,这枚棋子竟有那样大的勇气与决心。
——正月初一,昭仪霍氏落水滑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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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江承光行色匆匆,眉头紧皱,一身吉服还未换下便匆匆赶至和欢殿。只见殿内一片凄清。
宫女们脚步匆匆面含忧色,不少已经赶来的妃嫔也是一脸戚戚。丁修仪披发赤足静静跪在殿前,素日娇媚的面容全无半点血色,只唇边含着一抹刻毒笑意。嘴角的一粒美人痣,格外妖艳。
她亦是一身尚未换下的妃色衣裙,此刻跪在殿前格外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