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要起动静也多是先暗潮汹涌着,等到翻了明面上,迟钝的人才能察觉出动静来。
越荷虽然意外得了聂轲手中的人脉,大多用在收拢永乐宫清安阁一带上,对外面的消息尽管有些关注,但也不能十分上心。
待她频繁听到金羽往洛微言处走动的消息,察觉不对时,这两人已经走得极近了。
越荷不是洛微言,自然猜不到她利用金羽掩人耳目背后的真实目的。但她至少能看出一点,那就是金羽眼下已经打算投向洛微言,选择她当自己的靠山。
金羽此人心思机敏灵巧,一时柔软一时歹毒,又兼洛微言的引导,将来若对上必然是大的麻烦。因此她就让人多加留心了些。
不想这一日刚好撞上上门拜访的聂轲,二人谈及此事,又是一番感慨。
“同批进宫的,也就你和宁贵嫔最出息。”聂轲嗤笑,那笑嘲讽的是并不坐在这里的金羽。她虽然已经不大在意恩宠,但宫里毕竟以此论短长:“金羽本来就晚了大半年,现在也该急了。”
论家世,金羽比不上钟薇,何况钟薇有子。论宠爱,金羽又比不上越荷,而越荷的身份本就能让她dú • lì于大半宫妃之外。因此她必须寻找找一个靠山,如今这样,其实不叫人意外。
“谈她做什么。”越荷道,“我不过是以防万一。”
聂轲却道:“你在宫里势单力薄,虽然因着身份之故很少会碍聪明人的眼,也难保将来卷入纷争。还是找两个帮手为好。”她笑笑:“不过现在你应该算半个李贵妃的人吧?”
越荷“嗯”了一声,心道自己有心去弄清的是上一世的道理。可是入宫日久牵绊愈多,也就越难找回最开始不顾一切悍然追求真相的勇气。尽管如今的她依然还在——她道:
“不过是有共同的敌人罢了。”
洛微言那里,她前世今生失手了两次,自然愈发谨慎。
聂轲说:“你就是心思太重。其实你该学学我,多么自在。”
越荷道:“宫中无宠的嫔妃那么多,也唯独你有这份心思。”
聂轲笑:“舞起剑来便什么都忘了,还不许我自个儿寻自在?再说我如今是真的不在乎恩宠了,看淡了,不值得。”
越荷心思沉甸甸的,口中却道:“再自在,能抵得过外头?”
聂轲明显愣了愣。她勉强笑了一笑,道:“好歹现在素素出去了——不提什么因祸得福的鬼话,也算老天开了一回眼。对了,素素近日还好吧?”提起金素,她总算多几分活力。
越荷叹口气,也配合地转移话题:“是,她过得很好。”
又道:“你当初可把我和她瞒苦了。”
聂轲嘿嘿一笑:“我也是赌一把。告诉了素素,她未必肯答应,还好现在她不至于怨我。说真的,虽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可素素又不是什么鱼,被强扔到水里,我费力捞她不是自自然然!”说到后面,又有几分郁色。
越荷道:“我们虽没有信件往来,也通过几分消息。”
她露了几分笑意:“仙儿是很吃惊这桩婚事的。但她天性柔和平顺,又年轻持重。傅北过府时便是最好的礼节迎她,过府后更是十分敬重。二人起初相安无事,后来渐渐相熟便时常谈话,有些互引为知己的意思。他们都是很倔强又很有风骨的人,淡薄起来相交便也如水一般。”
聂轲笑道:“这样的话最好。”又道:“虽说让素素嫁给傅北只不过是权宜之计,不求他疼爱有加,只求一分敬重,脱离牢笼。但两人假若真心相守,自是更好的了!”
她们在这边说话揣测,却不知傅北因为早有决心,很不愿意拖累人家姑娘。而金素向来心细如发,感念傅北对待她的平和宽容,发觉对方心事沉沉便着意留心,由此又引出更深的交集来。
聂轲感叹道:“要是能见素素一面就好了!”又怀念起不知愁的少年时光:
“那时候我们刚刚认识,素素是个极温婉的闺秀,小小年纪就很沉稳。而我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就投了缘,嗨!我羡慕她的高雅脱俗、温柔可亲,她又好奇我大江南北的见识……哎呀!可惜那回撺掇她爬树没成!金羽从小就是个告状精!”
她说着,又愤愤不平起来。只是这份对金羽的厌恶不似平时的鄙薄,隔着遥远的时光,倒有几分孩童的赌气,令人追思不已。
“越荷?”聂轲唤道,发现坐在对面的女子神色有些恍惚。越荷回过神来,歉然道:“有些倦怠。”刚才短短的时间竟仿佛睡了一觉,梦里有小小的玉河,追着她的裙子叫姐姐。
“这样。”聂轲没太纠缠,她兴致勃勃提议道:“我给你舞一曲剑舞如何?你不是也会一点琴吗?下次我们可以一起弄着玩,自娱自乐。”
越荷扑哧一笑:“可今天是赶不上了。”只字不提恩宠有加的自己较之聂轲繁忙许多。
聂轲不以为意,笑道:“那么今天单看我的就是!”说着即刻让人取剑,拉着越荷就走到庭院之中。六月初的阳光晴朗,微风吹拂。蓝天明净如洗,流云万里悠悠。
聂轲藕粉衣裙,手脚处绑的扎扎实实,持着双剑,神情明亮开朗。庭前新移的牡丹还没盛开最好的光景,但聂轲站在那里,她便能让一切失色。
越荷观赏她这惊天一舞。
聂轲的剑,极快极利,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魅力。不懂剑的人至少能说一句这绝不是花架子,因为她的眼神、气质、身形都传达着这一种锋利无匹与艳丽无双。她的美是割伤之后鲜血汩汩的动人,是长剑破风的飒飒一声。她的衣裙翻飞不是柔美的蝴蝶,而是翱翔的鹰!
光华何灿,剑舞动魂。
她收剑时立于树下,人自不动而叶落纷纷的身影,要让人记住一辈子不敢忘。
“越荷?”
聂轲收剑许久,也不见越荷出声,疑惑地叫她,同时脚下也不停地走去:“你怎么啦?”
转眼已到越荷跟前,却见她坐在搬到外面的小椅之上,双目闭着,头微垂下。聂轲一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来不及说话,越荷已经有所感觉一般偏过头来,跌到聂轲怀里。
聂轲急忙搂住她,见她一会儿工夫便睡得十分香甜酣沉,有心取笑,又担心她是这阵子睡少了不舒服。于是终究没出声,且又制止了侍女的上前,无声无息将双剑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