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津一声喝令,命刘升去祠堂请来了长鞭。众人纷纷起身相劝,宋津一鞭子甩到地上,金砖地上现出了一条裂纹。所有人都被震慑得都闭了嘴。秦老太太坐在高位之上,不言不语。
宋津用足了力气,在宋砚背上狠狠抽了一鞭,少年坚实挺拔的背部顿时绽开一道伤痕。鲜血浸透了衣衫,淋湿了鞭身。一边打,宋津一边问:“你知错没有?”
宋砚语气平平:“阿墨知错了。”
又是更狠的一鞭下去,宋津怒问:“知错了却不知道哭?你还犟!”
宋砚垂视着自己映在金砖地上的倒影,不应声。
秦老太太没有喊停的意思,宋津继续抽打,骂他忤逆不孝。只要打得他下不来床,他自然就去不了刑部,也折腾不出什么风浪了。
碧霞阁内回荡着可怕的鞭声,有几个小辈吓得直哭,却被大人死死捂住了口鼻。婢女仆从跪了一地。除了鞭声,只剩宋津呼喝时的喘气声和连续不断的逼问声。少年不曾呼痛,连呼吸声都显得极清浅。冯策站在一旁,拳握得死紧,才勉强控制住扑上去夺走侯爷手中鞭子的冲动。
直到宋津打得累了,扶着腰接过刘升递来的茶喝,喉咙发出“咕咚咕咚”的吞咽声,众人才敢稍稍松口气。有血滴答滴答顺着鞭子往地上淌,跪在堂中央的少年脸色发白,愈发显得他眉眼黑浓,睫毛纤长。秦老太太矮坐在宽大的椅子中,看看他,再看看儿子,又看向乌泱泱一众子孙辈们。多让人羡慕的一大家子,可现在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感。
“别打了。小阿墨,到祖母这来。”秦老太太忍着哽咽,朝宋砚张开两臂,像很久的从前那样期待着小小的他跌跌撞撞地跑进她的怀里,搂着她的脖子喊她祖母。
少年看着她,一动不动。
秦老太太踉跄着下了椅子,俯身去抱他,少年生得高大,即便此时的跪姿已经有些颓然了,她在他面前依然显得苍老瘦小。她哄拍他的脊背,手掌沾上了一大片温热黏腻的血。她抱不起来他,只能揉抚着他的后脑,让他把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去。她嗓音轻柔:“小阿墨,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祖母多心疼?祖母和你父亲都是为了你好啊,刑部又脏又臭,朝局又乱又杂,你掺和什么呢?”
没有人应和她,她怀里的少年连眼也不曾眨动一下,态度冷硬。她像在自言自语:“我们都是一家人,怎么可能会害你?你要是实在喜欢办案,五城兵马司每年每月都能积出好些案子呢,你跟三叔四叔一起办,好不好?”
三爷宋清和五爷宋河都站了起来。三夫人沈氏有些不忍,声音又小又突兀:“老太太,要不让人先请太医来吧……”
所有人都像是没听见,只有宋清警告地看她一眼,示意她别吭声。
二夫人方氏不知从哪端来了一碗玫瑰蜂蜜水,对秦老太太道:“阿墨还小呢,母亲,他还只是个爱吃甜食的孩子呢。来,您哄哄他。”
秦老太太忙小心地接过蜜水,捧到宋砚面前来,摸摸他发凉的脸颊哄道:“来,阿墨,今天祖母准你喝一碗,喝完了要听祖母的话,不许闯祸了,知道没有?来,快喝吧。”
宋砚看着被她指间血迹弄脏了的碗沿,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秦老太太拿过他的手,要他拿好碗。宋砚拿住了,含住碗沿上的血饮下蜜水,满口腥甜。
柳筝昨晚有些失眠,今天起得比平时还要早,王初翠下楼的时候,她已经在拿着刮板刮浆了。刮浆是个细致活,柳筝沉浸其中,心里却在想着罗先生的话。
“你父亲是内阁次辅,与首辅一向政见不合,关系不好。听说圣上的身子越来越差了,恐怕就这两年的事……朝局将变,他们之间斗得更加厉害,任何一件事都有可能被对方抓住借题发挥。所以筝筝,你有可能也会成为这其中的变数。为了稳妥,就先把那些想法放放吧,先相认了再说。”
“之前你远在苏州府,我们就是想帮你也心里余而力不足,现在你人都在京城了,想了解他和整个章家还不简单?过段时间若有宴席了,你就以我好友之女的身份出席,我会把你引荐给顾夫人和几位章小姐认识。反正你们早晚是一家人。”
……
听着浆水一滴一滴汇入缸中发出的响动,柳筝揉按了下有些酸痛的腰。她看向正揉面团、捏米糕,准备多做几样吃食招待贵客的王初翠。如果她和章家的人是一家人,那么姥姥呢?她过惯了和姥姥一起做豆腐、卖豆腐的生活,如果有一天要她和姥姥分离,住进那深门大院里,她确信自己一定快乐不起来。这亲绝不是非认不可的。
他是她亲爹又怎样,血脉相连又怎样,怀她怀了十个月的不是他,一口奶一口奶喂养她长大的也不是他。她应当坚定自己的想法,若娘有冤,要为她申;若娘有仇,要为她报。尽管有的时候她确实好奇自己的父亲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但这不妨碍她恨他。
天快亮了,豆腐脑和各种点心早食都做好了,柳筝打起帘子,开始招待客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