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凝兮呆愣愣的,与裴应霄四目相对。
那双狭长的眼眸里,黑沉沉的,比暗夜的星光还要幽深蛊惑。
他轻笑,一手抚上自己眼角的泪痣:“什么大蛇?”
曲凝兮面上一红,感觉火烧屁股一般,片刻都坐不住了,但是又不敢轻举妄动。
她别开视线,说话都磕巴:“殿、殿下,你快点出发吧……”
脑海里,全是册子上被加粗突显的黑棍棍。
曲凝兮此时的心情极为复杂,又是惊吓又是好奇,还有一丝丝的感慨。
看上去仙姿玉骨的太子殿下,原来身上也揣了一根丑东西,可见上苍是公平的,一视同仁。
她多少感到纳闷,原先他藏在哪里?何时将它揣上的?
就跟图册里一样,它毫无预兆就出现了。
“嘘……”裴应霄侧首,用自己挺直的鼻尖,轻蹭她的颈畔,“你安静待着。”
他知道她看过画册,但是那种东西,制作再精美也无法与实物比拟,现在还一知半解的呢。
不过此时此刻,显然他无法替她解惑。
两人相拥片刻,裴应霄感觉……半点都没消下去。
他抬手,轻捏眉心,“罢了,你回去吧。”
“嗯?”不是让她安静待着?
裴应霄把曲凝兮抱起,从腿上挪到身侧的位置,将她的斗篷给裹了回去,慢条斯理地给她系上带子。
“等孤回来。”
“好。”她乖乖一点头。
“回来就找你一道去泡温泉。”他笑眯眯补充一句。
“这……”这么快嘛?下一次泡温泉不是明年么?
“怎么,”裴应霄唇畔的笑意加深几许,“小晚瑜上次的话是在哄孤?”
曲凝兮抿着自己发麻的舌尖,硬着头皮应下:“并无此事……臣女等候殿下归来……”
可恶啊,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呜呜……
“记住你说的话。”他低头,在那嫣红的软唇上碰了碰,放她下车。
曲凝兮到了马车外,冷风也吹不散面上热意。
她这嘴巴,一看就是被狠狠吮磨过的,映楚假装没发现,把她的斗篷往上拉,毛茸茸的兜领遮住了下颚。
太子的队伍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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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尚京都在瞩目抚阳城的灾情。
几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厚厚堆积起来,天寒地冻,清理铲除很是不易。
在这种前提下,地动后的抚阳失去房屋粮食,百姓还怎么活下去?
抚阳城的县令,派了好几个人进京传信,好不容易才把消息递到陛下跟前,等赈灾人员过去一趟,算上途中脚程,恐怕已经伤亡不少。
如今,大家正在等那边确切的消息,人手不足,就连统计存活数量都做不到。
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天灾当前,谁也无可奈何。
曲凝兮哪都没去,就在府里待着,不过也跟着捐了银钱旧衣等物,太后娘娘会派人押送过去。
几天后,抚阳的反馈尚未传达,安永侯府先收到了鹜冈的家书,是周氏的娘家遣人送来。
鹜冈距离抚阳城不是很远,地动那天也感觉到了摇晃。
虽说只是受到波及,但周老太太受了惊,从床榻摔下来了。
老人家哪经得起摔,躺了好几日,几位大夫经手,终究无力回天,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周家在信中陈述原委,催促外嫁女回娘家,周氏和曲辕成必须立即赶去。
胡老夫人许多年不曾见过亲家母,也想去一趟,但是被劝住了。
这样的天气,地面冰滑,老人家出一趟门属实是折腾。
而且马车上颠簸得很,万一遇着下雨下雪可如何是好。
最终,让老太太留下守着侯府,曲辕成带上妻儿,去往鹜冈。
曲家的祖宅也在鹜冈,和周家的亲事是早年定下的。
后来,曲家大闺女进宫做了妃子,生下一双儿女,地位稳固,曲家举家搬到京城去了。
这一走,周氏就靠着书信与家里联络,甚少有来往探亲的机会。
儿女长大,各自婚嫁,各有家庭琐碎,离得远就不易走动了。
不过,周家和曲家没有生分,靠着京城里有人脉,他们在鹜冈经营得极好,本就是当地望族,如今更加风生水起。
谁不知道周家和曲皇后有拐着弯的姻亲关系。
曲辕成一家子,分作三辆马车,加上随行仆役,浩浩荡荡一群人。
曲婵茵也跟来了,她不是嫡出,但是喊周氏娘亲,就得跟着称呼周家为外祖。
至于叶姨娘,妾室的娘家算不得正经外祖。
规矩如此,曲婵茵都习惯了,她不仅心里没有不乐意,还感激嫡母没有撇下她。
那些跟嫡母对着干的庶女,在家里不受待见,外出做什么都不会捎带上她。
什么喜事丧事,多来几次,旁人就瞧出苗头了,这多多少少会影响庶女的婚事。
曲婵茵马上就要十四岁了,她生怕自己被嫁去谁家做续弦。
毕竟嫡出的大姐姐都跟鳏夫相看过了,她一个庶出,恐怕塞个老头给她都能眼睛不眨一下。
三郎的夫子还没着落呢,那些老学究,有几个像彦檀先生那般年轻的?
曲婵茵觉得,自己多半是躲不开老头了。
她变得更加收敛了,尽量管住嘴巴,连跟三郎斗嘴的次数都减少了。
马车出了尚京,官道上的积雪自有卫队铲除,清出一条大路来。
从车窗看出去,两侧垒着雪堆,稍远处是延绵的雪林,白茫茫一片,极为壮阔。
秋天树叶就落尽了,光秃秃的树杈上,架着一捧捧积雪,妆点成它的枝叶,层层叠叠,摇摇欲坠。
若不是太冷,若天下没有饥寒,谁都能欣赏它的美丽。
路上结了不少冰碴子,怕车轮子打滑,不敢跑得太快,一行人用了三四日,才赶到鹜冈。
周家早就估摸着时间,打发小厮在城门口观望。
曲家的马车一出现,立即被迎着进去。
周家人多,都出来门外接待,按照辈分长幼站成一大排,很是客气热情,
尤其是对曲凝兮这位未来太子妃,恨不能捧起来供着。
都说曲家或许要出两位皇后了!
之所以说是‘或许’,是怕太子心有所属,登基后谁知道有没有变数。
现在说这些还太早呢。
周氏顾不得寒暄,喝了一杯茶暖暖身子,立即去老太太屋里探望。
不能全部人一股脑往老人室内钻,周家大哥是一家之主,陪着曲辕成坐着说话,
他说前天还有地动余波,整个鹜冈震感明显,不过也就摇了那么几下。
“想来抚阳那边严重一些。”
曲辕成趁机问道:“抚阳状况如何?”
周至博一摇头:“起初大雪封路,但还是有许多流民找跋涉过来求助,更别说抚阳的县太爷了,向四周送了不少信……”
当然是很严重。
周围的城镇能帮的就帮,还有借用城内守卫兵的,可因为那场大雪,阻碍重重,已经被冻死了许多。
再说,这么冷的天,旁人送来棉衣棉被,也不如一片瓦好使。
抚阳最严重的还是房屋倒塌,压死砸伤,存活下来的也无处避寒。
能收容的都收容了,而且听说太子亲自来赈灾,此举激励了不少人。
周至博道:“幸而鹜冈没有地动,否则该我们犯愁了!”
“谁说不是呢,这都是命!”曲辕成跟着唏嘘。
两人说了几句,就不再谈起,周至博把周家小辈叫进来,双方认识一下。
亲戚之间不常走动,小辈们都陌生得很。
周至博是大哥,他的子女几乎都成家了,只最小的儿子,现在跟曲凝兮一般大,是她的四表哥。
认亲时,几个小婴儿被抱上来,周至博的大儿子二儿子大女儿都生了娃,热闹极了。
更别说周家二老爷一家子,同样儿女外加小孙子齐全得很。
曲辕成瞅得眼热,大舅哥早早当爷爷,家里男丁充足!
周家人口属实是枝繁叶茂。反观他,没有兄弟,膝下就三郎一个儿子,过了年才十二岁,只懂得淘气玩耍。
要是曲凝兮是儿子,他也就不必这么羡慕旁人了。
曲辕成抱着周家的小孙子,心里热乎,周家大夫人却拉着曲凝兮的手不断夸赞。
乖乖,这样的大美人,明眸皓齿,比雪地枝头的红梅还要俏三分,难怪能做太子妃呢!
她艳羡不已。
人么,总是盯着自身没有的东西。
晚饭时,两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家宴。
客房都已经准备好了,众人饭后下去歇着,明日才去给周家老太太请安。
不料到了深夜,黑沉沉的天空,飘下粒粒雪花。
周氏才刚躺下来,老太太那边就跑来个人通报,说老人刚刚去了!
这个消息,既突然,又不算突然。
下午时候一家子才到,她见过了女儿,也说了话,没来得及看看外孙们,就这么闭眼了。
周家连夜挂起了白灯笼,因为天色太晚,让大家都去睡下。
曲凝兮心里闷闷的,说不上是什么心情,这是她的亲人,但是相处时间很短暂。
她统共没来几次鹜冈,虽说开开心心的,却来不及亲近彼此。
映楚劝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小姐快睡吧,明日有得忙呢。”
“我知道。”这个冬天,恐怕走了不少老人。
第二日一早,曲凝兮就起来了,映楚给她换上白裙子,鬓边别一朵小白花。
素净清丽,胜过湖畔新雪。
几人用过早饭,周氏带着孩子们去给老人磕个头。
老太太身边伺候的婆子,红着眼睛递上一个小盒子。
她哑着嗓子:“侯夫人,这是老太太给大姑娘的。”
周氏把曲凝兮喊上前,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把银扣长命锁,看上去颜色略有些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