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护工阿姨看傻子的眼神,郁久霏缓缓放下了垃圾袋,说了句半真半假的话:“其实这是我朋友,外头乱成一团了,住院部人少一点,就躲过来了。”
听说外头乱成一团,护工阿姨浑浊发黄带血丝的眼睛里缓缓露出一丝好奇:“有多乱?”
郁久霏听见护工阿姨这么问,顿时心里就有底了,如果这个阿姨不是来报仇的,按照正常人的思维,应该问“什么情况”而不是问“有多乱”,好像在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
“唔……很乱很乱,大概一时半会儿都顾不上咱们这群打工的,还有就是,住院部的大客户都走了,外头豪车绕了住院部好几圈呢。”郁久霏捡着护工阿姨可能爱听的说。
护工阿姨听后,微微点头,忽然继续干活整理自己的瓶子:“那你们就暂时在这里躲一下吧,等外头平静了,记得赶紧送你朋友出去,被发现的话,你们都得被辞退了。”
刚才还好奇的人,一下子又不好奇了,仿佛刚才的模样是郁久霏的幻觉。
郁久霏不明所以地看向沈西聆摊手,用眼神询问:这什么情况啊?我说错话了?
沈西聆也不是很懂,他观察了一下护工阿姨的动作,轻声说:“要不你直接问吧,反正你脸皮厚。”
“不要说这种不团结的话,”郁久霏吐槽一句,拎着垃圾袋转过去在护工阿姨旁边蹲下,“阿姨,我听别的护工阿姨说,您有个女儿?她不来照顾您吗?”
站在护工阿姨背后的沈西聆做出口型:你怎么这么会问啊?天都给你聊死了!
郁久霏吐吐舌头,干笑着帮忙分瓶子:“哈哈哈,我的意思是,我听那名字,好像是我认识的人诶,所以我就想问一下,是不是同一个人,这要是遇着朋友了,以后可以互相帮忙嘛。”
不得已,用了当初跟湛苗套近乎差不多的理由。
护工阿姨总算抬头看向郁久霏了:“你是外头节目组拍摄的吧?你怎么认识的我女儿?”
“啊,她丈夫死的时候,我在现场?她丈夫叫吴明峎,山字头的那个峎。”郁久霏试探着说出吴明峎死亡的事,时刻注意护工阿姨脸上的表情,一点都不敢漏掉。
提到吴明峎,护工阿姨眼睛眨动的速度快了些,明显对这个名字有反应,过了好一会儿,她问:“啊,是我女婿,他、他怎么死的?”
郁久霏按照大小摆了一排瓶子:“跳楼,从火车站的吊顶上,跳下来,谁都没发现。”
现在想起来,吴明峎出现得太快,跳得也太果决了,楼十一作为控制全场的boss都没意识到他是想跳楼,只能说明,直到死亡那一刻,吴明峎都没犹豫害怕过。
护工阿姨动作不变:“嗯,挺好的,跟我女儿团聚了,跳楼一下子就去了,不算太痛苦。”
就算猜到了护工阿姨女儿就是魏希鱼,听到这个答案,郁久霏依旧不太明白:“可以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吗?您的女儿,是怎么死的?”
“这些,小姑娘你去问其他人吧,问我,没有意义。”护工阿姨说完这句话,就不肯开口了,无论郁久霏怎么询问。
实在问不出什么,郁久霏只能把垃圾都放下,带着沈西聆出去。
现在整个住院部都没什么人了,留下来的病人都是暂时不好转移的,家属在尽力联系其他医院,在医院门口,除了警车、病人的豪车,还有其他医院的救护车,都是来接送病人的,现在谁都不敢继续在东湖市私人医院继续治病了。
他们来到东湖市私人医院是怕死,现在离开,也是怕死。
护士护工医生都被医院领导调到了门诊部大楼去,除了维持秩序,也是省得他们为了看热闹再制造出层出不穷的混乱,还不如直接下命令让他们听话地到现场帮忙。
门诊部灯火通明,却有着跟往日不一样的喧闹,仿佛世界末日来临。
郁久霏走到护士站,在台上看到许多没写完的单子,里面居然还有嘉宾护工的评价单,有郁久霏的名字,每一个小时都要记录一次是否有违规,因为郁久霏过于乖巧听话,一次都没有。
“事情已经变成这样了,外头闹个不停,知情人又不肯开口,郁小姐有什么想法?”沈西聆看着乱七八糟的单子问。
“等吧,现在还不到会出人命的时候,我们制造了混乱,可是也没有通关,但真相,我应该知道是什么了。”郁久霏叹了口气回答,她知道真相是什么,只是不知道是否要在这一刻说出口。
最重要的是,她有些不确定具体的凶手。
知道真相跟知道凶手是两回事,自从解剖了尸体,郁久霏就知道病人是怎么死的,可凶手还没确定。
沈西聆放下那些文件:“也是,谁看到那些器官,都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现在,凶手可以是任何人。”
说得准确点,是文忆安排的人,说得正义点,凶手是医院的人。
与其说是不确定凶手是谁,不如说,郁久霏不确定文忆希望的凶手是谁。
没有医院的命令,郁久霏依旧努力打扫住院部一楼,好像已经被洗脑成功了,除了工作什么都不会做。
到了凌晨,都陆陆续续有病人离开,门诊部外的热闹一直没停过,尤其记者跟媒体来了之后,每个人都想拿第一手资料,比那些讨要公道的病人家属还凶猛。
值完夜班,差不多是凌晨四点半,郁久霏不走了,直接去值班室眯一会儿,她连续值夜班两次,药物吃了之后还会困倦,这会儿真顶不住了。
睡醒是早上九点半,刚清醒就听楼十一说:“沈西聆昨晚去前面看热闹了,说是目前医院里所有病人都已经转移完毕,但是堵在门诊部外的人还没走。”
“还没走?倒也正常,记者嘛,靠新闻活的,警方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就离开。”郁久霏打了个哈欠,她感觉在这医院当护工,比在家里通宵敲三天代码都累。
“不止记者跟警察,还有病人家属,之前在医院内被宣布死亡的,他们不管尸体有没有火化,都来讨说法。”楼十一补充道。
说是要说法,其实是在质问医院,他们给了那么多钱、那么多便利、那么多资源,医院凭什么还敢杀他们的人?
钱跟权永远是难以分割的东西,医院这一笔账算不明白,不出三天,医院怕是连各个资质都要被剥夺了。
医院出事第二天,郁久霏照旧在住院部一楼打扫,这个时候医院空荡荡的,已经没什么可以打扫的,护士跑了不少,护工基本都是临时工,都走了个干净,至于那些沾了医院器官事宜的员工,都偷偷跑,他们之前因为猎杀活动没敢走,趁医院混乱的时候不走,以后说不定会被抓去坐牢。
事情越闹越大,一下子,好像整个东湖市都努力避开了这家私人医院。
墙倒众人推,不管有没有仇,反正总要上来踩一脚,医院还得应付那些死了家属的富豪,曾经的死亡因为检查不出问题,所以大家都觉得是病人命数如此。
现在知道医院有问题,当然忍不住想,自己的亲人真的是正常死亡吗?
出事后二十四小时,医院已经因为器官的事,大部分领导被富豪送进去喝茶,至于喝了这杯茶还能不能出来,那就不好说,不过,提供证据的人可不少。
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在网上说,好像来东湖市私人医院看过病后,家人忽然就死亡了,死得毫无征兆,明明是曾经很健康的人,在检查的时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结果治疗后忽然就死了。
掰扯了一天,医院病人家属越来越多,被送去调查的领导再没回来,底层员工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再继续待在这,说不定后面就轮到自己背责任了。
这一天没有人来安排到底谁值夜班,郁久霏总算可以安心理的地坐在护士站外休息,虽说,这个医院现在也不需要人值夜班了。
前面还在吵来吵去,根据楼十一和沈西聆的信息,玩家们趁这个时间,混入了医院各个地方,疯狂地捣乱,把重要文件看过后拿走了,不重要的也随便弄乱顺序,或者破坏掉一部分,让医院有口难辨。
曾经遭受的压迫,在这一刻根本控制不住反扑的愤怒。
郁久霏不去看热闹,就是担心自己站不稳现在的局势,她总是可怜更弱势的一方,重要时刻,眼不见为净。
晚上十二点,医院没有人能够再阻止警方进入,整个医院被警方控制,节目组得以重新进入医院,配合拍摄纪录片,算是将来官方的扫黑宣传。
因为住院部的人都走空了,节目组的人居然重新安排到了住院部来,场务集合了所有的玩家,之前被辞退的玩家除了已经被系统送走的,剩下的忽然有了机会重新通关,当然,人数并不多,只有一个,剩下的都被系统传送走了。
在重新安排拍摄任务的时候,导演单独找到了郁久霏跟沈西聆:“郁久霏,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会儿没看着你就——”
“导演,这不能怪郁小姐,她吃药了。”沈西聆赶忙解释,从比较科学的角度来看,就是郁久霏一口气服用了太多控制情绪的药物,相当于抑郁症患者吃了一板美利曲辛片,吃多了么得感情。
说起来搞笑,其实对当事人来说是很痛苦的事,没有这种药物,受自己的情绪影响难以控制,吃下类似的药物,又让自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导演拍拍自己的额头:“那也不能做得这么极端吧?这叫什么事啊?本来一个好好的恐怖逃生副本,这下好了,变《法制最前线》,这是要干嘛?给我转行啊?”
郁久霏揪着自己的衣摆,撅嘴:“这霏霏也没办法嘛,进来就是每天干活二十个小时,我诶!精神病诶!我住院的时候每天最少保证八个小时睡眠呢,实在是困过头了,不能不吃啊。”
这事情吧,看似做得不地道,论结果,郁久霏还是满意的,暂时没有人员死亡,只是混乱中,不少人有所受伤,这已经是郁久霏能想到的,将伤害降到最低的办法了。
要是按照其他办法,少说得死不少人,医院已经习惯用shā • rén来解决问题,如果不是先夺取了医院的职能,医院迟早会为了安全,把相关人士都杀掉,这个已经被任务暗示了。
红色的任务题目,摆明了最后一定是逃杀环节,郁久霏不希望走到那一步,能用另外的方式解决是最好的。
导演欲言又止,又不知道能说,其实这个关卡就是给玩家发泄用的,四个地图下来,加上这种压抑的环境,大部分玩家应该已经忍到极限了,不管是boss还是普通玩家,到了这个时候都会把那些NPC当成普通的数据,杀一个解压,杀两个快乐。
而郁久霏考虑问题一向跟普通人不一样,她先考虑的是大家过得这么辛苦,那当然是要救人民于水火啊,所以就把游戏给掀翻了。
现在要再逃杀,就是跟警察作对了。
“其实……导演你想想,现在情况也不差呀,大家都好好的,医院还是出不去,不就是另外一种逃杀游戏吗?”郁久霏小声挽救,后面越说越小声,被导演瞪了回去。
导演忍了又忍,三脚架举起又放下:“我怎么就遇上你这么个玩家了呢?这一关我在想想办法,以后咱们别再见了!不,没有再见!”
吼完,导演气呼呼地走了,郁久霏抹了把脸:“我都懂,导演是太开心,其实这个现状他也蛮高兴的。”
沈西聆双目迷离:“你哪里看出来的?”
郁久霏老实说:“三脚架没砸下来,就是高兴的意思,要是真生气,早砸下来了,跟我医生一样。”
经过吃药那件事,沈西聆已经不对治疗郁久霏那庸医报以任何希望了,那样的精神病院,能治出什么正常人来?
“你说得都对,先去睡觉吧,顺便想想真相怎么说。”沈西聆放弃跟郁久霏理论,没意义。
节目组重新分了住院部的病房休息,郁久霏可以住到三楼的一个单人病人,之前没人住过,挺干净的,还比宿舍楼的单人间大,什么日常用品都有,跟酒店似的。
郁久霏总算能睡了个安稳觉,不用担心有人叫自己起来干活,也不用担心起迟了被嘎掉。
睡到自然醒,郁久霏一看游戏卡,她居然直接睡到了中午十二点半,看来之前还是太累了,不然她会在生物钟的时间醒来。
医院外面还是那么热闹,警方允许一些记者在周边拍摄记录跟采访,看来是发放一定的消息让网友安心,不至于在网络上闹腾影响查案。
节目组没有新的通知,郁久霏下楼问了一个眼熟的场务,才知道导演带着摄影师去拍一些医院内部的情况了,不一定什么时候回来,所以嘉宾可以在住院部内自由活动,最好不要离开住院部。
郁久霏思索了会儿,又去了废品处理室想看看护工阿姨在不在,结果没见着人,这么多天,第一次来这个昏暗的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
“楼十一,你知道护工阿姨什么时候走的吗?”郁久霏有些担忧地问。
“半夜就走了,警方进来后发现她一直没出去,年龄又大,就暂时送她回家了,你别担心。”楼十一如实回答。
闻言,郁久霏松了口气:“那就好,护工阿姨坚守在这,估计就是为了给自己女儿找回公道呢,这一次,应该能得偿所愿了。”
起床后刚好是中午,郁久霏见废品处理室里没人,干脆先去了食堂看看有没有东西吃,一般来说,地图里没有了厨师跟打饭阿姨,节目组也会自带厨师做饭。
等进入食堂,郁久霏看到了不少人,除了玩家,还有来来往往打包午饭的警察,现在也就大家还在这里了。
郁久霏排了个人多的队,想着把名额让给辛苦的警察,等了好半天才到自己。
在等阿姨打饭的时候,郁久霏眼睛一抬,看到一张眼熟的脸,这张脸她见过照片,却一直没见到真人。
是文忆。
文忆打了份清淡的饭菜给郁久霏,又往郁久霏身后看了看,笑起来:“哦,今天你朋友没在啊?”
对方说的是沈西聆,郁久霏愣了一下,回头看看,又怔愣地转回来:“对,我们也不是时时刻刻混一起的……”
“没关系,这份饭也给你,可以送去给朋友吃。”文忆依旧打了两份清淡的午饭,好似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口味一样。
两份菜色不一样的饭菜递到郁久霏手里,郁久霏点点头,表示感谢,恍惚地离开了食堂,想找沈西聆呢,忽然被一只手在眼前晃了晃。
郁久霏定睛一看,正好是沈西聆:“诶?一号?对了,这个是文忆让我给你打的饭。”
沈西聆接过盒饭,说:“看你这样子,那文忆是会蛊啊,跟谁说话就蛊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