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轲还很‘年轻’。
他至今才八十余岁,距离宗师百二十岁的寿元还很远,更遑论他现在可是大宗师,寿元只会比宗师更长久。
所以用年轻来形容并不为过。
他极有精力,伴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实力的进展,他的能量也越来越大,已经足以影响到夏朝的整个天下,成为夏朝的守护者。
他带着儒家的众人修整律法,重治礼仪,有太多太多他想要做,但才刚刚开始着手的事情要忙。
幸运的是,他还有很多时间。
富足的精力,乃至远见卓识,足以支撑着他完成对夏朝的改造。
不幸的是,他如今的确正处在风华正茂的时光,但身边的人,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人生的路很长久,但能从头到尾陪伴在身边的人,终究是少数中的少数,甚至可能只是一种奢望。
在这一瞬间,荀轲忽然就明白了顾担曾经有过数次的心绪。
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折磨,骤然降临而来。
茫然无措。
儒家的领袖,夏朝的守护者,堂堂大宗师,在身上安再多的名头又如何呢?
在时间的伟力面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苍白无力。
他还很年轻,可他的伴侣,已要迈入人生的终点,且永远不再醒来。
“顾顾先生.”
荀轲抓着顾担的手,眼中流露出少年时的无助和仓皇,他似乎对这一切毫无准备。
或者说,他刻意让自己忘掉了这件事。
但有些事,不是不去想,就不存在的。
当它真正即将降临的时候,荀轲方才明白,欺骗自己是没有用的。
顾担目光幽幽的看着他,没有言语。
荀轲明白了。
他的手在不住的颤抖,那挺拔如同青松的脊梁忽然塌了下去,缓缓蹲下身,以手覆面,整个身子都在轻轻抽动着。
在他才刚刚抵达自己的巅峰,开始大展宏图,要做出一番伟大事业之际,身边最亲密的那个人,却已注定无法看到。
他的人生可能才刚刚开始一半,但这一半,已经是很多人无法追随的终点。
都说这世上最痛苦的事,乃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安知黑发人送白发人,便不会更加苦痛?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当初在同一间小院子里捉弄他的活泼靓丽的少女,如今已为垂垂老矣的老妇人。
盛颜花让她驻足了些许容貌,却终究无法挽回逝去的青春。
小莹,已经八十有余。
普通人能够活到这个岁数,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天眷了。
更何况她年老之后,无病无灾,也算是得享天年。
但人总是不知足的。
同床共枕的伴侣垂垂老矣,自己却仍旧风华正茂。
究竟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顾担没有劝慰荀轲。
就如同当初他也没有劝慰王莽一样。
总有些事情,是无法,也不能安慰的。
顾担将苍也给喊回了顾家小院。
“师父,您真的准许我住进来了?”
苍很是惊讶,也很高兴。
他就知道师父还是爱他的。
“只许你住进来。”
顾担三令五申,数次强调。
“好好好。”
苍眉开眼笑,“让我来给您尽一尽孝心。”
“呵。”
顾担只是冷笑。
昔日的小胖子已经变成了大胖子,但好像天生就掌握了一种动辄让顾担想要揍他一顿的能力。
顾家小院重新热闹了起来。
苍本身并不是一个勤政的人,准确的说,他只在夏朝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公务,时间一过,那是半点也不含糊的抽身离去。
在豫州干了那么多年,如今才被重新拉回皇都,不得不说,跟苍的作风有很大的关系。
这小子,一点也不喜欢吃苦。
如今的顾家小院,顾担、荀轲、小莹和苍都回来了,除了禽厘胜远行,昔日顾家小院熟悉的人,都在这里。
“你怎么不去忙啦?”
荀轲突然开始在顾家小院扎根,不再忙碌儒家和律法的事情,让小莹分外惊讶。
她的这位夫君可不是什么闲得住的人,更有一番自己的见识和雄心,毕竟师承墨子,这么多年来简直不知道休息两个字为何物。
如今突然天天在眼前晃悠,反倒是让小莹有些不习惯。
“他的武艺有所突破,需要稳固一段时间,所以我就让他回来多住一段日子。”
顾担已经替荀轲找好了借口。
“哦哦。”
小莹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她并未修习武艺,虽然接触的都是武道中顶尖的高手,但其中的细节自然也是不确定的,既然顾担都如此发话了,那自然无所怀疑之处,毕竟当初顾担为了给自己整出一套合适的功法,还跑出去将近十年呢!
练武,所以要休息一段时间,这很合理。
四个人都住在小院子里,却也没搅闹出过什么乱子,毕竟已经不再是小时候了,很多不靠谱的事情,如今当然已是做不出来。
每天晚上,几人都会坐在大柳树的石桌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顾担和荀轲都不是一个热切的性子,好在小莹和苍本就比较富有活力,大多数时间都在他们两个在说话。
偶尔聊起家长里短,都是和苍有关——他的妻妾实在太多了,而且这家伙的妻妾生完孩子后,苍就不再碰了。
因此小莹没少训斥过苍。
但苍也有理有据:“我又未曾对不起过她们,丰衣足食的养着,未曾排挤,未曾摆过脸色,何错之有?”
然后就挨了小莹好几拳。
至于荀轲和小莹的孩子并未过来,他们的孩子如今在豫州,接替了苍的位置,成为了豫州布政使,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
只是不能和荀轲比而已。
就好像苍也不敢跟顾担比,有个特别有能力的长辈,本身也是一种极大的压力。
日子波澜不惊的继续向前,无有大事。
一月后的一天。
柳树下的石桌旁,几人照例每天晚上过来坐坐的时候,小莹突然说道:“我昨天梦到许爷爷和娘亲啦!”
此言一出,荀轲整个人都是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