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啊,这算是阳谋吗?”
“算吧。”
“非得这样?”
“你说呢?”
“……”
梁鑫抓了抓头,走到办公室另一侧的沙发前,自顾自地,坐了下去。
滕增岁缓步跟上去,缓缓说道:“小伙子,你看你闪转腾挪大半天,费了这么的力气,结果还是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是不是?”
“唉……”梁鑫叹了口气,“我也是第一次做,没经验呐。”
“没事,挺好的,已经做得很出色了。”滕增岁在梁鑫对面坐下来,双手齐平地放在双腿上,身子坐得很直,看梁鑫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合格的对手,说道,“你表现得,已经比集团里绝大部分被我寄予厚望的人都强了。你只是眼界还没到,疏忽了一些东西而已。”
“嗯……”梁鑫点点头,“果然是大鱼吃小鱼,只要不够大,随时都有被吃的可能。哪怕够大了,也只是个相对的概念。除非不上桌。”
“对啊。”滕增岁笑了笑,“东风投资这么些年,死活不出W市,你以为是什么原因呢?不够大,出门就是被人吃,连骨头都剩不下。如果不是迫不得已,W市的局面搞成这样,至少在我任期结束之前,东风投资也不会往外迈出一步。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大鱼后头,还有大鱼。你呢?你很优秀,我承认,简直厉害得可怕,但可惜,太弱小,又太能招惹对手。”
梁鑫抬头问道:“您下定决心了?”
“我必须下定决心。”滕增岁道,“东风国际地产接下来的关键就是资金流,三金科技是集团最好的补充。当然了,单凭东风投资集团,现在也吃不下你了。你要是咬死了不肯卖,我们也拿你没办法。那就只能纠集人手,合起伙来欺负你了。大鱼嘛,相对的大,也是大,只要比你大,那就足够了。西方社会,为什么喜欢投票啊?现在完完全全看懂了吧?以规则和程序的名义,用无比正义的口号,做恃强凌弱的事,做完之后,甚至还受法律的保护。舆论呢,也只会站在胜者的一边,等你被踢出局了,围观的人也只会笑话你没有本事,但永远不会有人站在你的角度,去想想你是一个人在跟多少个人战斗。资本来到人间,每一个毛孔里,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有多肮脏,你见识到了吧?”
梁鑫又挠了挠头,事到如今,生气也没用了,愤怒也全无意义。
他居然一笑,反问滕增岁:“知道肮脏,你还这么得意?”
滕增岁笑道:“我为什么不能得意?我又不是只为了我自己,资本本身只是工具,是手段,我用肮脏的手段,去完成正确的目标,有什么问题吗?更何况,还顺便教育了你这样一个年轻人,你今后再做这样的事情时,你会对社会多一分敬畏,不敢再像这次这么乱来。”
“呀,看来我还得感谢您了……”梁鑫揶揄滕增岁道,又问,“那既然这样,你干嘛刚才,还宣布我要进集团的董事会?做个样子,给大家看看的吗?”
“也不是。”滕增岁道,“我和杨继心算过一笔账,就算我们联合增资,肯定也不可能往死里压缩你的持股股份,下一轮联合增资过后,你手里至少还能有个百分之十左右,依然是足够大的一个数字。而且同学网在你手里,我们所有股东都放心。目前看来,你仍然是三金科技董事长的最佳人选。能为公司和股东们,创造最大的利益。
而今后呢,以三金科技对集团的重要程度,你作为三金科技的董事长,又持有东风投资的股份,不让你进董事会,是绝对不合理的。我还设想过,如果你能继续发挥作用,将来未必没有机会,做到东风投资集团的高层位置。集团里如果能有一个像你这样水平的高层领导,我个人肯定是持支持和欢迎态度的,必要时候,如果我到时候还有力量,也会帮你一把。”
“哟~~~”梁鑫听到这里,立马开了嘲讽,“抽我一巴掌,再给颗甜枣?阿公,你给我画大饼呢?上上个月,还差点儿把我弄去坐牢,现在又要支持我上位了?”
滕增岁淡淡地矢口否认,“我根本没想过要怎么整治你,都是你自己想太多,才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本来根本不需要拉沈瑞龙进来。”
“得,得,别说了。”梁鑫打住滕增岁的话,“反正现在事情都过去了,你就是赖账,死不承认,我也拿你没招。我当你说的都是真的,好不好?”
滕增岁笑道:“小梁啊,你这个状态,有点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意思啊。”
“是吗?那就是吧。”梁鑫点点头,然后眉头一皱,问道,“那要是我把金水控股,整个儿打包卖给沈瑞龙,你高不高兴?”
滕增岁瞬间笑脸一僵。
梁鑫道:“你看,我也捏着您的蛋蛋呢,阿公,你应该也不想东风投资的股份,被直接卖到沈瑞龙手里吧?”
滕增岁沉默片刻,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我猜的。”梁鑫很光棍道,“我恼羞成怒的时候,就喜欢通过伤害自己,来报复别人。”
滕增岁安静了好一会儿,缓缓道:“然后呢?拿了钱,从此不问世事?”
“不行吗?”
梁鑫道,“我拿着钱去买一堆房子,我就靠收租过日子,不是比现在轻松多了?”
滕增岁微微沉下了脸,“那你可想好了,像今天这样的位置,你今天放手了,可能这辈子,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别以为,你还会有翻身的机会?不可能了。
你这个人这段时间在三金科技做的这些事情,不知道已经有多少双眼睛在盯住你。将来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保证,都一定会有人强插一脚进去。你想自己说了算,想都别想。”
老滕说完,静静地看着梁鑫。
梁鑫看着滕增岁的老脸,也不由得,沉默了。
他知道,老滕说得没错。
自己搞出的动静太大,肯定已经被人标上记号了。
将来要做事,到时候必然有的是像周献、梁步勋和沈瑞龙这样的人会不请自来地攀上来,不带上他们,事情就别想好好做,而带上他们,那蛋糕就别想自己一个人吃。
像今天这样的局面,大概率早晚也要重演。
“小伙子,你的困惑,其实答案很简单的。”
滕增岁道,“你想一想,你自己仔细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想明白了,就能清楚地做出判断。到底卖还是不卖,卖多还是卖少,都在你一念之间。”
梁鑫低着头,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有道理……”
滕增岁又露出了成竹在胸的笑容,“钱呢,只是工具,一个帮助你走得更高的工具。你留下来,钱虽然可能会少一点,但并不妨碍你继续往上爬。人类,是社会动物,社会金字塔的结构上,每个位置,都有对应的人。
你的位置比别人稍微高一点点,你就是他们之上的人。在你之下,有些人比你有更多的钱,但是在你面前,没有任何意义。搞不懂这个道理,就是看不懂这个世道。小梁,你是聪明人,阿公这么说,你能听懂的吧?这些道理,就算是我的子女,我也不轻易跟他们说的。”
“嗯,对,是不该轻易说,不然他们听得多抗拒啊,非得承认自己哪怕有个牛逼爹,结果在社会上还是不如别人。”梁鑫不否认滕增岁的话,但还是顺势先恶心老滕一句,然后趁着老滕还没发火,直接问了一句,“那阿公,我请问你,你想要什么呢?在这笔生意中,你只想要三金科技的股份,是这样吗?”
滕增岁对梁鑫的问题,微微有点警惕,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就问问啊。”梁鑫道,“我眼看着就要被你们联合围剿、大权旁落、前途一片黯淡,我总得再知道知道,您到底是奔着什么来搞我的吧?”
滕增岁道:“你不是知道了吗?三金科技啊。”
梁鑫反问道:“不包括金水金融?”
滕增岁眼神微微一亮,“你想一起卖给我?”
“我可能也卖不了。”梁鑫仿佛是破罐破摔了,这个时候,居然拿滕增岁当狗遛,笑道,“我不是说了嘛,沈瑞龙想买下我整个金水控股,我手里的金水金融那部分,当然也一起卖了啊。”
滕增岁顿时气结,“小梁,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我抬抬价行不行?反向趁火打劫,你不出高价,我就拿去便宜沈瑞龙。反正都要完蛋了,我怕什么啊?”梁鑫随口瞎说。
滕增岁血压有点高了,怒道:“我刚才跟你说半天,你是没听进去怎么的?”
梁鑫装傻道:“您说得太深奥了,我听不懂啊。”
噔噔噔!
滕增岁用指尖,快速地在面前的茶几上敲了几下,“你想要多少?”
梁鑫道:“杨继心开价六千万美元,我觉得不够,我要八千万美元。”
滕增岁眼神一狠,“狮子大开口,我给不了你这么多!”
梁鑫道:“七千万美元也行。”
“也没有!”滕增岁扭过头去,忽然觉得嘴巴有点干,站起身来,径自朝远处的办公桌走去,拿起桌上的水杯,敦敦敦灌了一大口。
在他身后,传来梁鑫的声音:“阿公,我也口渴。”
滕增岁转身对他翻白眼道:“那就滚蛋,我就不信,你舍得把金水控股卖给沈瑞龙。你问问沈瑞龙,舍得给你几毛钱?”
“这也被您猜到了……”梁鑫的状态,有点躺平加摆烂的意思了,知道局面已经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他干脆敞开了说,想打听出更多的信息来。他走到滕增岁身边,压低声音问道,“阿公,杨继心到底想干嘛?他在这里头搅什么浑水啊?你们有钱干嘛让他赚了?我早上听沈瑞龙说,杨继心想找他帮一个忙,再拉他进东岳大学,这是怎么回事?您刚才和杨继心聊的时候,又聊到这个事情吗?杨继心给您什么好处了?您要让他一起来增资?”
梁鑫一连串的问题,各个都问在关键上。
滕增岁表情古怪地看着梁鑫,盯着梁鑫好一会儿,心里忍不住地想,这小子的狗鼻子是天生的吗?这都能让他给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