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脑壳儿碎裂,浆液散发着浓腥气息,从伤口处流出来。红里荡着丝丝缠缠的白,只见绿衣女子已然无神的躯体正上,头顶凹陷下去一块诡异的形状。
“比清商再高一点。”清卿心中下意识地想。
连忙提起衣摆,却已经来不及:血和浆混在一起的稠液已然从压扁了的眼球里爆出来洒了一地,清卿的衣衫、裙摆、甚至头脸都沾上不少。定睛望去,第三道墙身之前,正列着橙、黄、青、蓝四个女子,各人手中抱着一架圆圆的阮。
“我不想留活手。”打定主意,清卿便飞也似的冲了过去。
四阮齐拨,清卿脑中“嗡”的一声仿佛要炸开来。于是先瞅准了打过照面的橙、黄二人,闪过阮弦上崩出来的音阵,结实一箫打在阿台的白阮面上。
橙衣阿台踉跄推了几步,忽地无声到地,口鼻流出细细几股血。
黄衣女迅速拔下头上金钗子,和绿衣阿明一般向清卿的方向掷来。清卿袖中奔出两枚棋子打在钗尾,逼得那金光改了方向;又旋子飞起空中抬手,转身一闪,就将那熠熠金钗握在手。
流苏夹在指尖,清卿让那钗子于下伏时闪电飞出。金影穿过黄衣变得通红,又重新钻进之后的蓝衣中。
看这两人眼见是不活了,清卿在满脸溅起的血污中抬眼,盯住蕊心塔的青衣阿应。
唯独对这一个下不去手,谁叫她穿着和自己同色的衣衫呢。
可惜阿应似乎并不这么想,阮弦魔音骤起,一下一下打在清卿脑中。清卿只觉得头晕目眩,胸中恶心翻腾,再也克制不住,终于发足狂奔,两抹青衫越来越近。
“对不起。”骨头碎裂的声响震着清卿胳膊,“我没得选。”
阿应渐渐眼球暴突,舌头伸出惊人之长,费力地挺着天空。一股恶臭袭来,清卿忽然觉得,手里一下子重了不少。
待自己反应过来,蕊心塔最后一把精致的古阮,正碎了轴和品,独然躺在地。身侧那软绵绵垂下去的脑袋,只剩下白皙柔软的脖子吊在手心,一动不动了。
回头看一眼天玑门,血污狼藉映入眼里,清卿胃中难受得一阵翻腾。连自己握住木箫的手,都黏糊糊血淋淋,只怕今年中秋是回不去了。
手掌上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瞧,竟是大半乌黑青紫,正顺着经脉,一步步延伸到胳膊上来。原来金钗含毒,贴在皮肤上便渗进了脉络。
碧汀毒还没解,却又中了蕊心塔的毒。
不过清卿为那解药奔波良久,已然不在乎多一毒少一天的事。只听得第四道墙外铁器碰撞、喊声震天,不由得后撤一步,将白玉箫紧紧攥在手,迎着墙头一跃而上——
对面的玉衡殿大门敞开,一眼看不到头的盔甲和矛尖正如海浪般涌动在脚下。
清卿不想恋战,恍惚间,忽地望见侧方开阳殿柴草满园,似乎并无卫士把守。不及多想,登时腾转身子,翻过殿顶、檐角、瓦砖,急急奔向了开阳。
“报——”另一个年纪大、气力足些的兵士跑入,“那青衣女就要冲到天权门了!”
这一声叫唤,别说箬冬,连气息奄奄的孔岳川都忍不住用力抬起头。清脆的脚步声从帘后传出,遍满花香的腰肢随即闪在温弦肩头:
“掌门别担心,让妾身去解决那个木箫野人。”
温黎立在一旁,见风姿绰约的女人和父亲在殿上耳鬓厮磨,心中涌起一丝难以言说的难受,便趁着掌门不注意,偷偷溜出了殿去。
“那、那女子……”壮兵士接着道,“啊不,那野人还说了……”
“说了什么?”
“说掌门要是还不放人,她就要烧了掌门、掌门的开阳殿……”
“去告诉你们掌门,今天不把孔将军放了,我就烧了他西湖的殿!”
清卿小小的身影立在高耸的开阳殿顶,脚踏正吻,垂兽两旁,手中的火把噼里啪啦爆着花。愈来愈多的将士、官兵围到近前,却是谁都不敢破门而入,生怕那满院子被清卿打翻的灯油流了出来。
清卿昨日刚养了功,此刻气力十足,一声高喊,人群中竟还有人湿了裤子。
墙下面瞬间热闹起来:有扔长矛的、有抛钩子的、甚至还有人捡起石头就直接网上砸。清卿立在尖顶上岿然不动:又远又高的墙挡住了大半攻击,剩下一半都掉在院子里,根本打不在自己身上。
似乎有人跑去给温弦报信,有人偏不服管,登上对面女墙,拉满了弓就要连射三箭。
清卿刚在玄潭箭阵中捡回一条命来,此刻看见对面笨手笨脚的远射功夫,一丝冷笑挂在嘴角。点过“高峰坠石”,捺一笔“崩浪雷奔”,只见三箭掉头而反,直接冲着放箭最欢的几人she过去,打出好几个透心的窟窿来。
蹲在瓦顶上的人连叫出声的机会都没有,只是手中握着弓,倏地不动,立刻翻下墙去,“砰”地砸在地上,身上的窟窿血流如注。余人看见清卿这般狠手,哪个还敢做声?
不等人群从震惊中回过神,忽地墙那边一声喊叫:“我来会会你!”
虽听起来只有一人在喊,却是两个黑影同时飞出,一左一右的大汉身长七尺、满身腱子壮肉、面皮青筋暴突,重身腾跃而上到开阳殿的墙头上。
落下一瞬,大地好似晃了一晃,连坚实的琉璃瓦顶都对称塌下去两块。众人一见这般泰山压顶的功夫,认出这是西湖的“双生斧”两位好汉,尽皆鼓起掌来,大叫道:“好!”
“蹭”一声响,两板开山偃月斧风声呼呼,两个大汉一左一右,从清卿两侧夹奔过来。清卿纵身后跃,待得斧头在正吻上砸出个大坑之时,双脚以前以后,顺着圆而滑的殿顶下在垂兽之处。
瞅准了大汉歇脚的功夫,清卿灵身跃起,将火把高举而往右边大汉的后背上砸。谁知左边一人立刻赶上前,板斧一砍,将那火把一分为二,险些抹过清卿的胳膊而划开去。
连忙拐回半只胳膊,清卿伸手便去夺空中燃起的半边火把,谁知这正巧中了双生斧的下怀,一个扫腿,一个刺心,逼得清卿在空中横过身子,上下悬空而无法立足,木箫刚撑在角兽上,就被右边直起腰的大汉当头砍来。
不料斧头打在白玉箫身,火花四溅,木箫竖直立住不为所动。
趁着大汉二次又砍,清卿心生一计,上半身握箫从左侧点起,足尖却轻巧落在了右侧的屋梁。这一个间隙,左边大汉一把将半截火把子捞了回来:“现在滚出西湖去,还来得及。”
瘦小的清卿被两个肌肉大汉夹在正中,进也不行、退也不是,且这二人配合默契至极,说是两个人,便是五六应敌怕也不为过。
双斧寒光中翻腾,清卿终显吃力,一个不留神,脚腕上结结实实挨了一砍,不知断了哪几块骨头筋,只是落地站都站不住了。右边的大汉毫不留情,斧头锋刃划过,直指清卿鼻尖。
“大哥在殿里、师父在玄潭、师姊们在立榕山……”清卿从房梁上摔下去的一瞬,咬紧了牙,像是要把万千仇恨都咽在肚里,“令狐清卿——不能死在这儿!”
想到此处,另一条腿不知哪来的力气,单脚勾住檐角兽一蹬,忽地倒立跃起,指尖牢牢扒住了瓦顶的屋梁。
左边汉子眼看就要对那几根细长的手指补来一斧,清卿白玉箫当头而迎,便又是一阵刺刺拉拉的火花四溅。不及汉子重新反应,竟是箫身下垂,清卿趴在倾斜的殿顶,一式“千里阵云”,横扫在左汉子的小腿骨之上。
那汉吃痛,高叫一声,想要运气抵挡,却哪里抵得过白玉箫坚如磐石?只是听得“咯”声弱响,汉子腿骨正前立刻凹下去一个青色的小坑。终于抵不住一跤跌去,却是腿骨裂开,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清卿只觉得自己的脚腕快要彻底折断一般,毫无知觉,只好翻身趴在斜梁上往下滑。
右汉子见兄弟受伤,哪里肯放过她?只是疾奔几步,赶下来板斧高举,对着清卿后心就要直砍下去。清卿打个轱辘,仰面朝天,双手抄起木箫抵在身前。
层层汗珠外冒,清卿的胳膊如何能有板斧汉子那般有劲!无奈胳膊肘不住地弯曲下来,眼看斧头就要砸在自己腰上,一劈两半了。
也是亏得这开阳殿的琉璃瓦顶光滑不已,清卿一道撑着斧力,一面不住地沿斜角向下滑。隐约间只觉得仍有知觉的脚后跟似乎碰到了什么坚硬物事,想也不想,脚腕一勾,身子便不受控地出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