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神……”
在某一刻,秦登霄在琅嬛阁中翻开一卷竹简,不由吃了一惊。
简中所记,一十二代最初的几位真传之中,有一位出类拔萃之英才,五十载炼就上品金丹,百岁时在丹霞派丹元子真人所办盛会之上,连败三宗六派真传,一举夺得魁首,风流神州。
在此之后,此人更是精进勇猛,再一百载突破元婴,再二百载元婴大成,四百岁的大修士,在元化真人初继位的年代,撑起了太素正宗的赫赫威名。
而这位真传弟子,号作‘道韵’。
不同的形象在秦登霄心中合二为一,他不禁问道:“此等人物,竟然也没能炼就元神?”
“你以为炼就元神十分简单?”书仙道人悠悠道:“无论是否天资横溢,无论是否惊艳一时,在元神关隘之前也是等同。”
“有才情高绝,独占风流之人,终其一生也不能踏足生死玄关,也有看似平平无奇,朴实无华之人,千百载才有所成就,转眼便证得长生逍遥……”
“前代掌教元化真人就是如此。”书仙道人往云床之上一卧,朝秦登霄微笑道:“切记切记,不是修为突飞猛进,才是修行。”
……
元神大道,确实虚无缥缈,玄之又玄,难之又难。
许庄早便已经感到,自己已经功行圆满,进无可进,多少杂念袭来,一样转瞬挥去,不能使自己动摇分毫。
似乎无论从何种角度出发,许庄都已做足了准备,只待一线机缘来到,元神大道便是水到渠成。
偏偏无论如何,它又总似游离在指尖,触之可及,却又永远只差分毫。
如此百年匆匆即过,百年之间,许庄不知斩去了多少杂念,什么道术神通都抛在了脑后,一心一意找寻着突破之机,可机缘却迟迟不至。
要知道在此地,百年的时间,代表的千数年的寿元,就如此流水一般逝去,即使许庄也不由升起了一丝动摇。
“我已进无可进,一百载修行机缘不至,再二百载修行又如何,我是否太过傲慢了?”
在这念头生出的瞬间,许庄甚至没来得及一如往常,斩去虚妄,忽然之间,他便感到自身似乎通开了某一处神秘关窍,无穷无尽的道论、玄理,从中涌现,仿佛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顿悟之中。
于此同时,许庄感到自身玄功运转,似乎触动了什么玄机,一时莫说这处偏殿之中,仿佛仙客宫中,甚至五方五行道场之中,无穷无尽的元气与他产生了勾连。
“又是外道演法……”百年间,外道演法一再发生,但这一次,许庄没有受到,甚至没有感受到哪怕一丝的迷惑。
此时他清晰无比的知晓,这一门‘成道之法’已经完善无比,甚至与他达到了无限高的契合。
只要许庄愿意,他瞬间便能以神气合天地之玄机,汲五方五行道场无穷元气为根基,成就定不在寻常元神之下,不定散仙之功果也可触及,有朝一日未必不能得大逍遥。
这是一条通天大道,至少要比在此苦苦等待一丝虚无缥缈的机缘要来得明朗。
许庄猛地挥起心剑,斩去动摇,同时也是停下了行功。
外道演法并不恐怖,恐怖的是,即使在最清醒的思索之中,他竟然衡量起了‘虚无缥缈的元神大道’与‘触手可得的通天坦途’。
无论如何防范,虚妄缠身总能寻到致命之处,无孔不入。
用了数息,许庄才彻底挥去杂念,忽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却见不知为何,混元童子就蹲在身前。
“许庄,你醒了。”混元童子道:“方才我忽然感觉你似乎引动了元气波动,所以特来瞧瞧。”
“我不妨事。”许庄应了一声,望着混元童子皱起的眉头,却道:“童子似乎有些烦恼。”
混元童子叹道:“或许,你剩余的时间又要缩减许多。”
许庄眉头一皱,问道:“莫非时间又有变动,我却没有所感。”
“并非如此。”混元童子也不做遮掩,奄奄道:“我忽然发觉,我的时间并不比你更有余裕。”
“再如此下去,我可能会在你寿尽之前便引来风灾。”
“什么!”许庄腰间葫芦一动,一线虹光倏然飞出,虹儿现出真形,喝道:“你再说一遍!”
许庄按住虹儿,心中微微一沉,火灾由心而起,由法力而起,由元神而起,乃是内劫,雷劫为宇宙、天地加身,乃是外劫,唯有风灾乃是由内而外,由外而内,仿佛吞吐。
也就是说,若元神真人风灾加身,恐怕波及不小。
“虽然我有一定把握,但届时劫风吹起,你恐怕经受不住。”混元童子面上流露出愧疚,说道:“许庄,若非我提出前来五方五行道场,你也不会沦落至此。”
“童子言重了,与旭尘真人的因果,只是我前来五方五行道场的一部分原由。”
“我许庄言行从来只遵己心。”许庄摇了摇头,缓缓道:“其实听闻五方五行道场,我也动了寻找机缘的心思。”
“无论如何总有起因。”混元童子犹豫片刻,小心道:“你我初入道场之时,不是得到一篇散仙之法么。”
“此地五气充盈,离我风灾来临也还有时间,或许你可尝试以此法成道。”
“如此或许能够免受波及,若我渡过风灾,道行大进,或许便能从此地脱身,对付那道人也是轻而易举。”
许庄一怔,不是想起那篇道法,而是想起自己与混元童子的对话:“仙家功果又岂是人人都有资格渴求,能得散仙逍遥已是邀天之幸了。”
一时之间,自己从外道演法之中得到的法门竟然又浮上心头。
虹儿气极道:“老爷天纵之姿,寿元悠长,本来早晚能够炼就元神……”
“虹儿!”许庄重声打断太乙虹光剑,虹儿顿时露出委屈,明明是一柄极致的飞剑,眼中却似要滴出泪珠一般。
许庄面色稍霁,摸了摸虹儿脑袋,却缓缓道:“或许不得不承认,我心中本来也是如此想法。”
许庄昂首望着偏殿穹顶的雕刻,语气莫名,言道:“不知从何时起,我许庄的名声渐渐响彻,世人皆道我是震古烁今的天姿。”
“无论走到何处,外人都敬我是修道奇才,尊我为玄门道子。”
“不仅如此,我气运无匹,年少得到通天机缘,行事每每顺风顺水;我神通广大,以金丹之身逆击元婴尊者,只觉自然而然,炼就元婴之后,便不把天下能人放在眼中,南瞻事毕,世人将我称做玄门第一尊者,各家祖师之下第一人;我道法高深,与我谈玄论道,晚辈受益无穷,同辈惊奇赞叹,前辈欣赏有加……”
“不知何时起,我许庄竟也自诩,元神乃是触手可得。”
此时许庄心神似乎无比清醒,朝混元童子道:“何等修道天才,敢笃定自己能够炼就元神?”
许庄朝太乙虹光剑问道:“谁人胆敢自诩智珠在握,变化皆在掌中,连元神真人的算计也不放在眼中?”
许庄朝自己问道:“什么狂妄之徒,竟自觉能够判断元神机缘所在,连纯阳道场都敢贸然深入?”
“原来狂妄自负才是我许庄最大的虚妄缠身。”许庄大笑道:“沦落至此又能怪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