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内。
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始皇帝的目光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冷静与深邃。
“诸位,关于皇长孙的这份设想,大家怎么看……”
李斯神色严肃,躬身而起。
“陛下,商君书有言,圣王者不贵义而贵法,法必行,令必行。我大秦以法而兴,执法而治。自从陛下囊括四海,推行郡县,天下行法,黔首无不慑服。
更何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如今河西归附,自当行陛下之法,执陛下之令——皇长孙之策,名为因地制宜,实事求是,实为法令败坏之始,请陛下三思!”
始皇帝微微颔首,不置可否,目光淡淡地看向一旁的冯去疾。
一般而言,每到这个时候,冯去疾都会主动附和李斯,但今日却笑眯眯地站起身来。
“陛下,河西走廊,山川险要,土地广阔,月氏精兵锐卒以守之,虽匈奴之强,朝廷之盛,亦不能下之,如今之所以肯放弃抵抗,举族投降,诚心归附,全赖皇长孙殿下神威如狱——更何况,天下无成法,皆因时因地而变之,虽商君之法,亦不例外。”
说到这里,冯去疾笑眯眯地冲着一旁脸色冰冷的李斯微微拱手。
“请问左相,商君之法,与如今我大秦之法还有多少相同之处?所以,法无定法,依时依势而进,皇长孙所提之策,又何尝不是朝廷之法……”
李斯冷冰冰道。
“法固无定法,但我大秦之法,早已经至善至美,不然何以崛起于一隅之地,何以以一隅之地横扫liù • hé,囊括宇内——右相之言,避实而言虚,朝令而夕改,我大秦律法若有崩坏,必自右相之言始!”
冯去疾笑眯眯地转过身,冲着始皇帝再次躬身一礼。
“陛下,老臣观皇长孙殿下之政,沉稳老辣,虽朝中重臣亦不能及,所提之法,虽然看似大胆,但环环相扣,思虑周详,颇有可取之处,未必不可一试……”
始皇帝笑了笑,示意两人坐下,然后把目光看向一旁低头沉思的蒙毅。
“蒙上卿意下如何?”
蒙毅长身而起,沉声道。
“微臣觉得,皇长孙之策,或可行之!”
始皇帝不由嘴角微翘,徐徐地点头,把目光看向一旁的王翦和尉缭子。
“王老将军和太尉以为如何……”
尉缭子:……
王翦:……
“老臣以为可以一试!”
李斯:……
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
“陛下,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事关国本,请陛下三思而后行啊——”
“左相不必再言,吾意已决,河西之地,一切事物,皆交由皇长孙处理,右相冯去疾即日启程,前往协助!”
李斯黯然而退。
这些年来,他受始皇帝器重,在朝堂上叱咤风云,虽右相冯去疾、上卿蒙毅之流,亦不能轻攫其锋。尤其是天下一统之后,所有建言,几乎皆合乎始皇帝心意,在朝中话语之权日重。
在力排众议,推行郡县制度之后,更是俨然已经成了朝中第一人,朝中政令泰半出自其手,成为了始皇帝最为倚重的朝中重臣,早已经渐渐习惯了一呼百应的状态,言必有应的状态。
此时,他才忽然明白,自己今天所拥有的一切,并不是因为自己才能卓绝,而是因为,始皇帝需要。
才能卓绝的人不缺自己一个。
就连一向只是在朝堂上充当自己应声虫的冯去疾这个老匹夫,也不是个善茬。
哪怕李斯心中再是不甘,再是忧虑,但河西走廊的处理意见,还是就这么定了下来。其实,他不知道的是,对于始皇帝而言,河西再重要,也不如自己的好大孙重要。
既然他愿意,那就把河西之地交给他。
成,固然可喜,就算是失败,也无所谓,年轻人,要想治国理政,自然得有施展试错的机会,趁着自己还有时间,还能给他兜底,让他试一试又有何妨!
冯去疾一改往日温吞的做派,当天就带着朝中十几位精干的官员奔赴了河西走廊。
……
自咸阳到陇西,有直达的驰道,行进的速度,在近代交通工具未曾出现之前,冠绝天下,世界第一。几百里地,不过两三日的时间,就已经成功抵达。
冯去疾一行,带来了陇西诸将的封赏。对于战功的封赏和抚恤,大秦皆有成法,向来毫不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