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像朴熙金这样少数初入中原的番国使节之外,其实大多数人都熟悉这个曲目,乃是一个百戏——杯柈舞。
在两名百戏伎人之外,又有一名乐师,手里拿着一串木板,有十余片,都是手掌大小,呈阶梯状依次串联在一起。这就是木属的乐器拍板了。乐师握着拍板的一端,将拍板垂下,手一翻动,便发出“啪啪”的声音来。
百戏虽然不如宫廷乐舞那般重要、正统,但却非常受喜爱。众宾客们此时都停止宴饮,专心看表演。两名伎人听见板声响起,各自舞起两个盘子,左手的盘子向上抛出,右手的盘子也在瞬时抛出,然后双手分别各自去接另一只手扔出的盘子再抛出,如此循环。
舞两只盘子,此时伎人的手速跟每只盘子降落的速度是对等的。随着拍板声加快,两名伎人迅速从面前的案子上抓起第三只、第四只盘子来。这就相当于每只盘子降落的瞬间,每只手都准确地接到两只盘子并再次向上抛了去。
有些宾客已经在拍手叫好,朴熙金则拍手和着拍板的节奏。龟兹使节白曼却不屑地一笑道:“此种技法在我们龟兹,连二流伎人都会耍,小儿科而已。”说着,就自顾饮酒,一杯酒刚下肚,忽听拍板声越来越急骤,抬头一看,吃惊不小。原来,每个伎人手中飞舞的除了四只盘子之外,霎时又增添了三只杯子。如果增加的是三只盘子,总数也已达到了惊人的七只。在同一时刻,两只手只能分别握着一只,也就是说,会有五只盘子同时悬在空中。相当于每只盘子从抛出到降落的这一瞬间内,每只手要经过三四只盘子的接化发。然而真正的难点是,增加的三只不是和先前那四只一模一样的盘子,而是大小、重量都不相等的杯子。这样的话,手感就完全不一样了,无疑又增加了难度。
谁知,这还并不是最难的,两名伎人身形一转,空中的杯盘突然变了轨迹,不再各舞各的,而是形成两个圆圈交错在一起。
大家正在屏气凝神,忽然拍板声戛然而止,表演结束,空中飞舞的盘子齐刷刷落在了伎人手中,杯子托于其上,没有半点磕碰。包括白曼在内的众宾客这才松了一口气,齐声喝彩。
跟其他看客的紧张相比,舒晏更多了一份担心。小默见他从紧绷的神情中松懈了下来,问道:“这曲目想必已经排练了无数次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吗?”
“当然有。这些杂耍伎人,在达到能够稳定发挥的一个水平的时候,就去不断地追求一个更高的难度,呈现给大家的往往都是代表他们的最高水平,而不是完全能掌控的那个相对低一等的层次。就像这个杯柈舞,排演之初的水平只是舞七只盘,后来升格为四盘三杯,最后又升格为互相交叉,刚刚有点把握就登台表演了。我怎能不担心?”
小默点点头,“原来如此。不过好在表演成功,而且那串木板干脆利落,跟此百戏相配,真的是再合适不过了。”
“此拍板乐声虽然没有编钟那样浑厚,没有笛箫那样婉转,却短促利落,没有余音,一点也不拖泥带水,最适合这种节奏。”
“刚刚大家都跟着紧张了一场,我来一道美味给大家压压惊。”
“什么肴馔?”
“炭烧鹿脯。”
“鹿脯自古就是天子诸侯宴席上的佳肴,一般人是没有资格吃的。其烹调方法以煮、炖为主,可从来没听说过用炭烧的。”
“鹿肉本就是滋补佳品,鹿脯更是用鹿身上最筋道的部分腌制成的肉干,乃是半成熟肉食。而一般炭烧,烧的都是新鲜肉类。鹿脯加炭烧,任凭天子诸侯也是没吃过的。我也是为了配合你的木属乐器,才想起它们的配合。将鹿脯穿在木棍上,下面用木炭来烧。全程只有木,不接触金石。”
侍者端着炭烧鹿脯从舒晏身边走过,油滋滋一股香味飘进了鼻孔。此时舒晏却有一个疑问:“鹿脯经过腌制,已经不再新鲜,颜色变暗,再加上炭烧,色相应该是很差的,为什么你做的这个炭烧鹿脯看起来竟能如此油黄鲜嫩,全然不黑?”
“我用的乃是上等的香松木炭。此炭燃烧时,会产生一股特殊的松香,却不会生成黑烟。除此之外,鹿脯不比新鲜肉质,其大部分水份已然失去,若直接烧烤,很容易烤焦发黑。所以我在烤制之前先将鹿脯在水中和油中分别浸泡了半日,内中有了水份的滋润,表面有了油脂的保护,当然不会焦黑。”
“呀——你!”
两个人正在说话,忽然听见有人惊叫,忙循着声音望去,正是匈奴使节刘莽发出的声音。小默以为自己做的肴馔出了什么问题,忙走到那边去。
刘莽正指着旁边的“宇文袭”做惊讶状:“怎么是你?”
舒晏唯恐他们大声喧哗,惊了圣驾,扰了别的客人,也忙走到那边道:“你跟宇文兄两人一个来自匈奴,一个来自鲜卑,都是大晋北方番国使节,而且你二人平时又相厚,把你们两个安排在一起,再合适不过了,你还闹什么?”
“可他不是……”
“不是?不是什么?”舒晏走至近前,只见那个“宇文袭”依旧是一贯的装扮,只是将嘴紧贴着盘子,而且帽子压得极低,没看出什么别的异常。
“你再仔细看。”
舒晏弯下腰去看,那位“宇文袭”却将头扭向另一边。不想正被小默看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