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过一通感慨之后,骊山广野很快就收拾好心情,脸上重新有了笑容。
“好教世兄知晓,虽说先民歌谣里提到的鬼怪大多不存,然而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伴随着王都内外乃至整个大齐的野性消长、人道变迁,栖居在这座城池中的精怪们也在悄无声息地代谢更新,时至今日无论数量还是种类都远超当年,早就不是三五句歌谣能够说尽。”
“好在先王之政传承有序、先民之德延绵不绝,近些年来王都中新衍化出来的精怪大多亲近人族、依附人道,明目张胆肆虐害人的少之又少。”
齐敬之皱起眉头:“即便如此,都中百姓与无数精怪混杂而居,依旧多有隐患。他们可比不得世家大族和修行之士,一旦遇到妖魔邪祟为祸,未必来得及向官府和镇魔院求救,岂不是只能无辜被害?”
少年记得很清楚,松龄县典史侯长岐就是家住国都,此人家中便有一个书鬼登堂入室,搅闹得阖家不宁。
骊山广野一愣,接着就哑然失笑:“小弟险些忘了,世兄乃是自小在麟州长大。”
“说起来,因为那一桩买山旧案,近百年来麟州山川野性衰微,多数百姓一辈子也未必见过一回精怪。这固然是好事,然而也正因为这个缘故,许多故老相传的禁忌、习俗虽不至于完全失传,但也不大被人当真了。”
“就比如许多州郡的官民都会以青石铭刻‘石之纷如’四字,放置于街头巷尾和自家门口,用以辟邪镇煞。然而这在如今的麟州却绝少见到,毕竟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买石刻字可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既然有没有都是一样,谁还肯花这个冤枉钱?”
“至于那些连寒门都算不上的寻常富户,哪怕愿意花钱装点门面,却也是一知半解,只将刻了字的青石砌进墙里了事,更因为不知‘石之纷如’四字为何意,便弃而不用,改成了什么‘石将军在此’。”
单凭这一番议论,齐敬之便知骊山广野绝不是尸位素餐之辈,即便被鲁公发配到了麟州怀德郡的麟德阁,也没有像他曾经自嘲的那般,仅仅是“白天瞪眼睛、晚上数星星”。
他当即讶然问道:“改成青石砌墙和‘石将军在此’,就没有了辟邪镇煞的功效吗?”
“其实……也是有的。”
骊山广野挠挠头,脸色变得古怪起来:“说起这个石之纷如……”
“咱们大齐的先王之中曾有一位襄王,在位时与其妹行不轨之事,事发后派宗室公子彭生杀之,随后襄王屈杀彭生以灭口。那彭生冤煞难解,变成了一头形如大野猪的怨鬼,在襄王出外游猎时悍然袭击车驾。襄王怒而张弓射之,大野猪中箭不死,反而人立而啼。”
“兵荒马乱之中,襄王忽而坠车伤足,连忙留下护卫们抵挡彭生,自己只带着三个心腹属臣跑回了王宫,因为路上太过慌乱,甚至连鞋都跑丢了,而那三个护驾而返的属臣,一个是仆臣,名为‘费’;一个是宠臣,名为‘孟阳’,最后一个则是素有勇名的武臣,便是‘石之纷如’。”
听到此处,齐敬之忍不住瞟了小胖子一眼,却是没想到这厮竟敢公然在国都门前口无遮拦、议论先王。
骊山广野被他瞧得有些莫名其妙,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弱了几分:“襄王回到宫中,自以为脱了险境,就将怒气撒在了三个属臣中地位最低的仆臣,也就是费的身上,让他将自己的鞋子交出来,交不出就用鞭子抽,将费打得浑身是血。”
“这个可怜的仆臣只好出宫去找,却在宫门口撞上了宗室们发动的叛军。费假意投降,用身上的伤口骗取了叛军的信任,借着回宫探听消息的机会向襄王示警,自己则又返回宫门拖延时间,却被叛军识破,不幸战死于宫门之内。”
骊山广野讲述的这段古史很是跌宕起伏、引人入胜,而且明显有损先王的英名圣德,齐敬之这个没有家族传承的山野少年自然是闻所未闻,一时间竟是听得入了神。
就听骊山广野继续道:“叛军大举攻入王宫,身负护卫之责的武臣石之纷如一夫当关、死斗不退,最终战死殿前、血洒石阶,而宠臣孟阳则换上襄王之衣、卧于襄王之床,被蜂拥而入的叛军乱刀砍死在王床之上。”
“都是忠臣义士啊!”
齐敬之感叹一声,又忍不住好奇发问:“襄王最终可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