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朝不记得他们在这冰冷的湖水中沉浮了多久,只是,等自己能再度睁开眼睛时,竟发现已经身处另一座岛屿的浅滩之上。
日头高升,居然已经到了正午,蓝天澄澈,炽烈的阳光烘烤着身上湿透的衣物,带来些暖意。
他感到自己的右手腕依旧被人死死握着,便很想看看那人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只是好半天他才蓄了点力气,勉强支起半个身子,朝身侧看去:
那人仰面躺在地上,双眼紧闭着,散乱湿透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映衬得面色格外苍白。
洛朝心头当即一窒,立马伸手去探那人鼻息——
还好,尚有气息,只是暂时昏迷过去了。
他不知不觉间又替这人拨开额前的发、理好那些散乱的发丝,然后,盯着那张苍白沉静的睡颜愣了半晌,想着:
眼下身上又没有什么伤药,竟只能等这人自己醒过来了。
一时心中又五味杂陈,这一刻,洛朝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
其实,自己心中一直很笃定顾归尘会来救人,所以,多番找死一般去招惹那些高阶妖兽,潜意识中就是存了藉此坑人、发泄心头怒气的心思……
只是,有一点洛朝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
而且,气到那般失去理智、行事近乎疯狂?
洛朝低着头、茫然思索了很久,也没有给自己找出合适的理由,最终便不去再想,只是左手轻抚上那人额间,叹了口气:
“早点醒过来吧……”
“我可不想欠你什么……”
“人情不想欠,更不想欠你这么个傻子一条命。”
他嘴里喃喃念着这样几句话,突然又想到:不对啊,你这家伙可已经杀了我二十九次了,真要细算起来,明明是你还欠着我许多命才对……
洛朝便轻轻哼了两声,又道:
“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个傻子计较那么多。”
“你杀过我也救过我,如此便两两相抵,以后你我……”
“互不相欠。”
说到这里,他心情又骤然低落下去,想着:最好,往后也莫要再和这人有什么纠葛了——
两不相见,最是清净。
他终于发觉,这段日子里,自己从情绪到行为都很不对劲,发起疯来不顾后果,行事间完全失却从前的缜密严谨,居然任由那一腔无缘故而来的愤怒支配,做出许多糊涂事。
这让他下意识想要远离这一切,变回曾经那个熟悉的自己:无论面上如何嬉笑怒骂,内心深处都似一面不起波澜的镜,倒映世间一切悲欢,却不入心底。
他愣愣回忆着:自己上一次因为某种情绪而濒临失控,是什么年岁的事情了?
洛朝在脑海里仔细搜寻着,却怎样也想不出来,最终只能放弃,又低头看向那人,叹道:“罢了,等出了秘境后……”
“便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至于你要证的道,恕我也无能为力。”
他又想:为什么是我呢?为什么偏偏是……杀我证道呢?
而且,执念如此之深、意念如此坚定——堪称磐石无转、矢志不移。
这种执着,是洛朝无法理解的,他活过两辈子,不是没有讨厌怨恨的人,但也从没有为了报复他人而不惜伤及自己。
他心头一阵惘然,忽而念及尚且种在这人识海里的那枚溯世书笺,便安慰自己道:
以后若有机缘能通过溯世书触发与此相关的往事,明白症结所在,便可有机会了却这段因果,真正与此人再无瓜葛……
想到这里,他呼吸却悄然一顿,心中涌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垂眸看向依旧沉睡的那人,轻声道:“你怎么就那么傻呢?”
其实,他先前凭直觉去坑人的时候,潜意识里是希望看到这家伙过得惨一些的,只是,他万万料不到眼下这种情况:
他明白顾归尘对证道一事有执念,却根本想不到这人能为了救自己做到如此地步——
居然不惜身受重伤,也要护人周全。